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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8:16 作者: 公子歡喜
    秦央笑著捶他一拳:「又不是再也見不到。」

    「叫你不接叫你不接叫你不接……」突兀的手機鈴聲毫無預兆地響起,秦央平淡地說:「我知道你已經到了。」

    沈晉說:「秦央,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把我扔在飯館裡?」

    秦央有些發怔,陽光燦爛得刺眼,人們夾著書本疾步往各個教學樓里走去:「好兄弟,下次我會把你扔進河裡。」

    話題就此結束。沈晉說新校區設施很好,兩個人住一間,有空調有熱水器有大大的陽台,只是校區太大,人煙太少,沒有老校區高大的梧桐也沒有後門熱鬧繁華的夜市。

    秦央含著笑靜靜地聽:「不要讓我知道你又禍害了哪家的姑娘。」

    一如以往的玩笑口吻。那邊一如以往地哈哈人笑。

    似乎什麼都是一如以往,只有兩人明白,那晚縈繞在鼻間的酒氣和那個門面不起眼的小飯館成了一個不清不楚的灰色地帶,沈晉想要嘗試著提起,秦央卻帶著他小心翼翼的繞開。這些天,沈晉沒有在秦央寢室留宿,每當夜幕降臨,秦央便道:「太晚了,回去吧,你明天上午八點有課。」

    沈晉遲疑地起身,秦央體貼地為他打開房門。

    「秦央,你躲我。」

    秦央失笑:「怎麼會?」

    對面的小新開始「咯吱咯吱」地磨牙,耳邊的沈晉口氣捉摸不定:「我們一直在一起的。」

    秦央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暑假裡,秦央和沈晉一起去看過一場電影,《Mr&Mrs.Smith》。一對同床異夢各自暗懷心事的夫妻。

    銀幕下,秦央坐在右邊,沈晉坐在左邊,中間坐著糖糖。看電影的提議是沈晉捉出的,糖糖是秦央帶來的。

    秦央還記得沈晉看到糖糖時的表情,驚訝,然後失落,和糖糖明亮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影片漸入高cháo,恩愛的夫妻齊心協力拆了親手構築的愛巢,秦央轉過頭,恰好對上沈晉正看向自己的眼睛。

    銀幕上反she出的銀白光線照在他的臉上,秦央看到他在向自己笑,笑容有些撒嬌的意味,有點無奈,有點委屈。秦央神色不變,把視線調回到影片中,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卻始終揮之不去。

    「你做得也太明顯了吧?」回程的車上,糖糖對秦央道。

    久候不到的公車終於到站,原本好好的,三個人都候在後門邊,秦央卻忽然拉著糖糖擠上了前門。人頭濟濟的車廂里,誰也顧不上誰,香水味、汗水味和汽油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人反胃的氣味。

    秦央沒有回答糖糖的問話,伸長脖子往後門的方向看,前方那個裹著碎花連衣裙的肥碩身體擋住了視線,再也看不見。

    「喂!」糖糖見秦央不說話,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

    秦央痛得一縮手,方才回過神:「嗯?」

    「開學後,每天早上一個肉包一個茶葉蛋外加一盒牛奶送到我宿舍門口,肉包和茶葉蛋要熱的,牛奶要溫的,麻煩了。」小站娘仰起頭毫不客氣地開價,還是一臉拒絕殺價的表情。

    「為什麼?」秦央疑惑。

    糖糖驕矜地翹起嘴角,眼中流露出同情:「本小姐的出場費很貴的。」

    瞬即,嘴角卻又慢慢彎了下來。

    糖糖抬起頭看著秦央,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女孩眼神銳利逼人:「秦央,你總是很清楚你要什麼,而且,你也很清楚怎樣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秦央的神態依舊溫和,鏡片半遮住一雙墨黑的眼瞳:「大小姐過獎了。」

    「那麼,那個呢?」糖糖往車廂的另一端瞥了一眼,「你要怎麼辦?」

    秦央也把目光投進了擁擠的人群里:「涼拌。」

    「涼拌什麼?」

    四周人cháo涌動,鑽出一張滿頭是汗的臉。身旁穿碎花連衣裙的中年婦女夾著小包抱怨:「哎呀,擠什麼擠?有什麼好擠的?」

    長相漂亮的男子趕緊笑著賠禮:「不好意思。」

    復又轉過臉來看著秦央:「在說什麼?」

    「沒什麼。」秦央不著痕跡地往邊上讓去,避開了沈晉搭上來的手。

    沈晉臉上划過一絲尷尬。糖糖無意義地笑了笑,扭過頭,再沒有說話。

    下車後,糖糖的家和他們是相反的方向,她看著那兩個背影相似的男孩,起初是一前一後,然後,後面那個追了上去,變成了並肩。地上被拖得長長的影子很相似很相似,只是一個略高,一個略矮。

    人們說,夫妻兩個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無論是容貌還是習慣、興趣都會變得想像,這就是所謂的夫妻相。

    開學後最轟動的新聞是老班要為某個白血病患兒捐獻骨髓,全班皆驚。

    大一的時候,學院裡曾經有過號召,大家就一起去登記了。當時連負責給秦央他們採集血樣的醫生都說,匹配率很低。沒想到世上竟真的會有這樣巧的事。

    老班樂呵呵地說:「也是緣分嘛。」

    糖糖跑過去拍他的肩:「好男人!」臉上的的笑卻是衝著衣衣的。

    老班在開學後不久就住進了醫院,聽說需要體檢,需要觀察,需要……等等很複雜的程序。秦央他們趁著下午沒有課。就一起過去看他。

    按著老班給的房號找到病房,秦央正要舉手敲門,身後一陣「嗒嗒」的腳步聲突兀地響起,混合著塑膠袋相互摩擦的聲音,急切而凌亂。

    眾人齊齊回頭,見有人正匆匆往這邊奔來,手中鼓鼓囊囊拎了不少東西,知道的是來探望病人,不知道的還當是逃難的。

    糖糖第一個叫出了聲:「沈晉?」

    大包小包帶了不少的沈晉也是一怔,停下腳步,一眼看到了站在門邊的秦央「你……你……你……」手指發顫地指向他,卻彎下腰喘得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氣息因奔跑而顯得紊亂,氣喘如牛的人好容易才蹦出一句:「不是你?」瞪大的眼睛裡滿是驚訝。

    一會兒,「你」,一會兒「不是你」,眾人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多多少少知道內情的糖糖卻已明白,一遍敲開了老班的房門招呼眾人進房,一邊扔給秦央一個眼色,把兩人攔在了房外。

    「不是我。」

    秦央帶著沈晉下樓,大廳里來來往往的都是等著就醫的病人,兩人不好意思占病人的座位,就坐到了院門前的花壇邊。

    沈晉坐了一會兒,氣也漸漸調勻:「找今天才聽人說的……說是你們系的。我問是誰,他們說不知道,學校還沒開始宣傳。只知道戴眼鏡的,挺斯文的,從前在老校區的時候住我們樓下。他們還問我,說是我兄弟,我怎麼會不知道。我就以為,以為……靠!」

    已經有很久沒有看到過他這樣出糗的表情,上一次……上一次是什麼時候?記不清了。

    「呵……」秦央笑出了聲,「不是昨天晚上還跟你打電話嗎?」

    發來的簡訊秦央很少回,沈晉就天天打電話來。小新他們一群人擠在客廳里看片,秦央就窩在房裡跟沈晉他胡扯。

    偶爾,小新進來拿東西,看到秦央掛著笑容的臉,不由懷疑:「秦央,你談戀愛了吧?」

    秦央答不上話來,電話那邊也聽見了,嘻嘻哈哈地笑。

    「我沒顧上……一說是你,我就來了。」沈晉垂著頭道,忍不住再罵一句:「我靠!今天下午還有課……」

    「那就回去吧。」秦央起身,手卻被沈晉緊緊拽住。

    「秦央……」

    秦央回首,看道他猛然漲紅的臉。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即便天天打電話給他,也只是他在東拉西扯地沒話找話,秦央只是聽,安靜地。有時候甚至會想,他到底有沒有在聽?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原先不是這樣的,而是……而是……

    秦央卻似乎並不了解沈晉的鬱結,輕輕皺起眉:「不是還有課嗎?這裡到新校區也挺遠的。你要遲到的。」

    想要把手從他的掌中抽離,沈晉卻握得更緊,一直嬉皮笑臉的面孔漸漸顯露出茫然:「秦央……」

    秦央平靜地看著他。

    沈晉忽然覺得喉嚨似被什麼東西堵住,在秦央溫和的目光下,說話異常艱辛:「我們、我們還是兄弟吧?」

    秦央一直很溫柔的臉漸漸地浮上一層笑意:「兄弟?」

    咀嚼著這個詞,慢慢地俯下身,呼吸漸近,沈晉的眼中一閃一閃地亮著猶疑和無措。秦央笑了,嘴唇只是輕輕地碰到他的,就迅速離開:「什麼樣的兄弟會做這種事?」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你也明白的,不是嗎?」秦央鎮靜地開口。

    怎麼可能會一直不明白?在這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剛上幼稚園的小侄子就已經學會了抱住漂亮阿姨的大腿喊「美女」,念小學的孩子能寫一手漂亮的情書,穿著初中校服的小情侶在公交車上旁若無人地接吻,何況這個幼稚固時就懂得籠絡人心的沈晉?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借著兄弟的名義,誰也不敢正視。怎麼敢正視?一直不敢相信愛情,然後在某天發現自己愛上的居然是個同性?

    掌中一空,是秦央甩脫了他的牽絆,沈晉頹唐地低下頭:「我……秦央……」語氣侷促。

    一直刻意忽略的問題終於被擺到了陽光之下,那夜喝醉時聽到的告白亦不是自己的幻覺,退無可退。

    「你以為能瞞一輩子?」、

    總要說破的,哪裡能曖曖昧昧過一輩子,自己不說破也總會有人撞破。逃不過的。再不是小孩子了,什麼都不用想,什麼責任都不用擔,只要求個開心就好。家中的父母還在殷殷地等著抱孫子,已經有叔嬸親友在玩笑時期待「下次辦大事的時候,就是秦秦的喜事了」,哪裡能繞得過去?到時候,一個新郎一個伴郎,自己還能做什麼選擇?

    糖糖說過,秦央,你就是那種人,遇到困難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繞著走,如果不能,你就會昂首挺胸迎難而上。

    沈晉許久沒有出聲。

    秦央背對著他,深吸一口氣,攔下一輛計程車:「沈晉,我們做不回兄弟了。如果想要和我一起,那麼就是一輩子在一起,而且,不是兄弟間的。你自己想清楚再來找我吧。」

    計程車裡放著新聞:「本市離婚率又有上升……專家認為……」

    開車的司機大叔熱情地來攀談:「怎麼這樣的面孔?跟女朋友吵架了?現在的小青年……」

    秦央輕輕笑著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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