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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8:16 作者: 公子歡喜
秦央四下張望,卻不見沈晉:「李老師,沈晉他……」
「他是最早來的,拿了畢業證就走了。」班主任翻開名冊查看,「他這次考得不錯,這個分數進本校高中部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離你的G中的分數線也沒差多少呢。這兩年,他進步很大。」
她又拍著秦央的肩說了許多,秦央聽得心不在焉,心中若有所失。
緊張的考試之後是沒有任何作業的兩個月長假,沒有練習卷,沒有測驗,沒有任何加減乘除ABCD,也應當沒有任何憂愁。
糖糖正電話里抱怨:「睡覺睡得我頭都扁了。」
又再三叮囑:「你要給我寫信的!」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口吻。
秦央一如既往地縱容:「是、是、是。」
忽然問她:「你見過沈晉嗎?」
問過許多人,包括從前與沈晉交好的那些同學,沒人知道他的去向。秦央曾去沈晉家裡找過他,敲了半天門也無人應答。
「他?我怎麼見得到他啊?他進的是本校的高中部對吧?小如也是哦。小如呀,他女朋友。這下子,他們兩個就真的比冀雙飛了。我和茜茜陽陽她們不要太羨慕哦……」
那邊嘰里呱啦地說著,秦央握著電話,再也聽不進一個字。
那場大雨,那條長長的走廊,那個擁抱,仿佛一場夢境,只有胸口的脹痛是那麼真實。
新學校的報到日定在八月底,秦央媽媽堅持要送,秦央堅決拒絕。都已經長到一米七以上的人了,上個學還要媽媽打著遮陽傘護送,怎麼好意思?
秦央媽媽為此很傷心,在秦央爸爸跟前越發作天作地,可憐的秦央爸爸以十多年婚姻生活所培養出的耐力忍耐著。
秦央特意提早了半小時出門,車廂里依舊人貼人腳放腳,連個喘氣的fèng都沒有。擁擠的人群里以一張張興奮又期待的年輕面孔為多,想必多半都是去G中報到的,甚至或許其中就有幾個未來的同班同學。
剛擠到座位邊長舒一口氣,車子猛的一個拐彎,泰央重心立刻不穩,趕緊撐著車窗玻璃定住身形。車玻璃上隱約顯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秦央猛地一怔,尚不及細看,背後又是一陣推擠,有人要下車。等秦央再看向那塊玻璃時,那個人影早已不見。
眼花了吧?秦央暗想。心頭抑制不住地躍動。
教學樓的大廳里也是黑壓壓一片,新生擠在中央的黑板上查自己的名字和學號。秦央好容易才被推到了黑板前,十二個班級的名錄一字排開,想要找到自己的還真要費一番功夫。
手指從一個個名字上點過,6號,秦央;7號,沈晉……
沈晉……
秦央又是一怔,沈晉、沈晉、沈晉……這同名同姓得太巧合,巧合得心臟一陣揪緊。
「喂,傻了?」
慢慢側過頭,秦央瞪大眼睛看向那個站在他身邊的人。
那人仲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來,告訴我,這是幾?」
復又「哈哈」地笑開,流海略長,無框眼鏡半遮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喂,我們還是同學,同班,你的學號就在我上面。」
「轟----」地一聲,眾人爭相往後退去,貼著名單的黑板翻倒在地。
「喂,這麼激動啊?」邡人笑得越發得意,「走,我們去教室,找個好一點的位置,我們繼續做同桌。」
秦央懵懵懂懂地被他攬著肩膀退出人群,上樓,走進走廊最盡頭的那個教室,在中間那排落座。
路上聽他咋咋呼呼地說話:「我的分數剛好到了G中的擴招線,老頭子樂瘋了,二話不說就掏了錢。我靠,對我,他就知道塞錢。」
「秦央啊,我苦啊……整整補了兩個月課!初中三年的東西啊,再補下去,我非瘋了不可!」「秦央、秦秦、秦秦、秦秦……說話啊,看到我是不是很驚喜?是不是很激動?是不是要喜極而泣了?我在車上就看到你,你都沒發現……」
「秦秦?」
「沈晉。」秦央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沈晉的脖子。
「嗯?」
「伸手。」
進入G中的第一天,沈晉帶回了一對紀念品,手掌心上一隻,手背上一隻,大大的、很可愛的兩隻烏龜。乘車回家時,身邊的兩個女生頻頻側首看向他的手背,嬉笑不已。
沈晉一臉挫敗地說:「好吧,秦秦,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秦央悠閒地看著窗外急速後退的風景:「同學,我認識你嗎?」
G中位於本區東北角,從秦央家到學校,即使坐公交車也頗費一些時間。
每天清晨,秦家夫妻還在睡夢裡,秦央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起床、洗漱。
買了兩份粢飯、兩杯豆漿,一杯淡的,一杯甜的,秦央剛踏上車就會聽到一聲精神十足的招呼:「早啊!」
東門左手邊,雙人座的第一排,沈晉在對他招手,眉眼彎彎,燦過朝陽,眼珠子裹是他手中的早點。
「乖,叫一聲哥就給你吃的。」在他討好的笑容里,把多買的那份早點遞給他。秦央在沈晉身邊坐下。
車輛啟動、靠站、又啟動。身邊那個吃飽了,正在酣睡,頭顱就擱在秦央肩上。秦央看到他的下巴上長出了短短的鬍渣,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she出一團淡淡的陰影,曾經染得亂蓮蓬好似枯糙的頭髮又洗回了原來的黑色,發梢刺著他的頸間,痒痒的。
前方遇到紅燈,駕駛員猛的一個剎車,車內的人慣性地往前沖。就見沈晉眉頭皺了皺,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秦央心頭一跳。正要別開臉,沈晉已經自戀上了。「帥吧?G中第一帥!」
「去!」手肘向他那邊頂去。秦央最受下了他的自戀。
沈晉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湊過頭來喝秦央手裡的豆漿:「淡的?」
「嗯。」
於是,笑容變得不懷好意:「哈,你還怕暈車?」
小學時,學校組織春遊。秦央一早喝了杯攙了蜂蜜的甜牛奶,結果在車上吐得天昏地暗,暈車暈得比班上體質虛弱的女孩兒還厲害。非但獨當一面的班長形象就此崩塌,還讓沈晉又多了個嘲笑他的好藉口。小時候的糗事讓秦央再也不敢在晨間吃甜食。
就著秦央的手又喝了一口,沈晉舒服地眯起眼睛:「明天也給我帶杯淡的吧。」合著還真以為秦央會天天給他帶早點了。
「明天自己買去!」
「喂,我們是兄弟嘛……」
秦央和沈晉同在四班,教室是三樓走廊最盡頭那間。
班主任是個姓俞的中年男子,教語文,說話有些結巴,卻很囉嗦,學生們暗地裡叫他「老俞」。老俞偏愛古文,一篇《廉頗藺相如列傳》逐字逐句顛來倒去足足講了一個月,搞得班裡人人張嘴就能來上一段:「廉頗者,趙之良將也。……」
也由此埋下了沈晉對老俞的不滿:「你看看老俞,又瘦又高,竹竿一樣,要是穿上件長衫,壓根就是個范進!不對,人家范進好歹還中學了,他根本就是個孔乙己!」
四周有人笑起來,他猶不知足,非要轉過頭來問秦央:「秦央,你說是不是啊?」
秦央正踩著椅子拿著根米尺在黑板上比劃,老俞讓他做宣傳委員,出黑板報的任務就落到了他頭上。另外幾個幫忙寫字書畫都是女生,這樣爬上爬下劃分版塊的事當然是他這個男生來。
見秦央不理他,沈晉再喊一聲:「喂,秦央!」
秦央這才回過頭:「你有這份閒心,先把課文翻譯成現代文吧,小心下午上課的時候老俞點名讓你當堂譯。」
「呸,翻就翻。」
老俞這人不凶,就是囉嗦得厲害,要真當堂翻譯不了課文,他能說、說、說,拉著你說到明天天亮。
「這司馬遷也真是,一定是晚上沒有夜生活,才會無趣地寫這玩意兒。切,一個無聊地寫,一個無聊地讀,還真是絕配!」沈晉看書也不安分。
周圍紛紛應和:「就是,就是,自己無聊也就算了,還得拉著咱一起!」
「哎,哎,你別說,我還真聽說過老俞沒老婆……」
於是說得越發放肆了,話題從「夜牛活」三個字引申開去,男生們笑得別有深意,幾個女生紅著臉罵「討厭」。
頭頂上抖落下一陣粉筆灰,沈晉抱著頭大喊:「秦央,你又打我!」
秦央握著尺子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同學,半個小時了,你作業本上的字呢?被拘吃了?」
沈晉沖他扮個鬼臉,埋下頭剛寫了幾個字又抬起來:「喂,老俞讓你今天就把黑板報出完?」
「嗯。」比著尺子在黑板上輕輕畫線。
「那你今天什麼時候回家?」
「出完就回去。」
「那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嗯……一杯奶茶,我等你。」
按在黑板上的尺子住邊上一歪,線條蚯蚓一樣往下蜿蜒:「沒有奶茶。」
「……就知道你小氣……」
背過身繼續寫作業,越看那課文越反胃,沈晉乾脆收了語文書看數學,「集合」、「子集」、「真子集」……愣是把這麼簡單的東西說得鬼都看不懂。
「喂,奶茶要冰的還是要熱的?」身後有人開腔。
「溫的。」沈晉的嘴角狐狸一樣勾了起來。
第五章
沒有清早的學生專車,放學後的公交車總是比任何時候都擁擠,大家一起塞進悶熱的鐵罐子裡,一根細細的立柱扶手上,白花花地不知道纏了多少只手。
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照舊有人能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得毫無顧忌旁人的側目。
沈晉一本正經地跟樓下不知哪個班的小美女胡侃,逗得那小美人不停地笑,聲音嬌若銀鈴,下車時還戀戀不捨地輕聲說一句:「我早上乘七點這班車。」
這邊立刻笑得溫柔又體貼:「這樣啊,那不是也來不及吃早餐的?明天我幫你帶。」
把嗓子軟得能掐出水來,一邊的秦央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伸手去拍沈晉摸過來的爪子:「情聖,人家都走了,別笑了。看到車外邊的花了嗎?快被你笑爛了。」
「哪裡,哪裡,咱們不是兄弟嗎?」手還是不依不饒地探了過來,環上秦央的腰,「人家怎麼說的?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了咱買新的,你這個手足要是斷了,不是要疼死我?」
兩人用的都是單肩的挎包,此時,沈晉的胸膛就貼著秦央的背。
「去!別鬧。」一個扭身要掙開,另一個反而抱得更緊:「腰這麼細?」
說笑著,臉也挨了過來,車窗上隱約映出一雙迭得密不可分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