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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8:16 作者: 公子歡喜
到了學校,班主任也嚇了一大跳,下了課特意跑來表示關心:「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要不要緊?還有哪裡有傷沒有?」
沈晉斜著眼睛怪聲怪氣地說:「喲,太子爺,乾脆去醫院住個三年五載再出來吧。」
秦央看見他臉上腫了一圈,擦傷的地方完全沒處理過。
此時,下手卻故意放重了一些,惹得沈晉悶聲一哼:「喂,你輕點!」
秦央手指頭就再用力一按:「活該!」
沈晉嘟著嘴咕噥:「還不都是你打的?現在才想起來賠禮……」
教室是兩面通風的,窗明几淨,涼風習習,樓下小花園裡種的水杉已經長到了三樓的窗邊。這一陣功課還不緊,糖糖、茜茜幾個早早就做完了作業,正圍成一圈在教室另一邊說笑。
秦央問沈晉:「你爸給你請的老師是哪兒的?」
「哦,J中的。」J中是本區最好的市重點高中。
「這學期上了幾次課?」
「嗯……八次吧?」
「逃了幾次?」
「一次去了網吧,一次去玩滾軸,還有一次陪那個……你知道的,那天她生日。」
「還有呢?」手指忍不住又往那塊創可貼上戳。
沈晉咧嘴「嘶----」了一聲,抱怨道:「疼!」
秦央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還有呢?」
「還有幾次睡過頭了。」
「幾次?」
「兩……兩次吧?」
「還有三次呢?」
「去了。」
水筆在五指間轉了個來回,秦央略一思索:「補課的時候繼續睡?」
「嗯。」語文書被沈晉正過來捲成一卷,再攤開。反過來又捲成一卷。
「今天晚上有沒有補課?」
「有。」
「你怎麼打算?」
「你去我就去。」
把從他手裡把慘遭蹂躪的書奪過來,秦央的眉尖不可抑制地跳動。「這是我的書?」
「是啊,你不知道?」很不知好歹地點頭,沈晉貼著創可貼的臉頰邊露出一朵堪稱完美的無辜笑容,如果可以排除那個腫得好似屁股的下巴的話。
那邊的糖糖無意間往這裡掃了一眼,她看到她那個溫潤斯文常帶著包容笑容的同桌的拳頭正落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我發現哦,其實秦央真的蠻不錯的。」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一臉「你剛知道啊」的表情。
等到帥帥的沈晉學長終於擺脫那張豬臉,重新風度翩翩儀表堂堂地出現在廣大純情小學妹面前的時候,糖糖不無感嘆:「弱水三千,怎麼盡往沈晉那隻漏底瓢子裡擠呢?」
漏底瓢子剛好踱了過來,拉著秦央坐到靠走道的窗邊:「喂,你看陽台上那女生怎麼樣?」
「哪個?」秦央順著他的手去看,陽台上站了一長排女生,三三兩兩地說著悄悄話。
「正對著窗口那個。挺漂亮的吧?」沈晉隔著窗戶興致勃勃地看,秦央轉過頭,這小子的兩隻眼珠子快亮過燈泡了。
起身從糖糖的桌上抽出塊紙巾遞給他。「喂,擦擦,你的口水滴到地上了。」
沈晉大笑著接過紙巾,湊到秦央的耳邊壓低了聲音:「我聽說,隔壁班的那個『四美』之一給你遞了情書?寫什麼了?讓兄弟瞻仰瞻仰。」
「瞻仰後面跟的一般是遺容。」秦央側過身和他拉開距離,忽然翹起唇角笑得有些惡劣,「沈晉,你現在看上的這位,跟我遞過情書。我記得我還留著,兄弟一場,我可以把它送給你,你可以把上面我的名字換成你的,不用客氣,大家是兄弟嘛。」
沈晉說:「我靠!」
這一年冬天,一貫濕冷的S市難得下了一場小雪,自小沒有見過什麼叫「雪花漫天」的孩子在課上連連驚呼,視線都粘在蒙著水汽的窗玻璃上了,任班主任如何勸誘都勸不回來。從北方過來的班主任只能苦笑著搖頭。
日子就是這般,平靜祥和,偶爾一點波瀾。解數學不等式、列化學方程式、再默物理公式,背厭了之乎者也,再背一會兒ABCD,各科老師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凝重,要求越提越高,作業量越來越大,班級里的氣氛也越來越顯出幾分沉重。等樓上的那屆初三畢業了,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
懵懵懂懂的學生們第一次認真地學著思考,我的目標在哪裡?我想要什麼?我的人生究竟是誰的?是為了誰活著?
雖然還是一副黃髮長毛的吊兒郎當模樣,考試成績沒有達到什麼一躍而起一鳴驚人的效果,至少沈晉不再不交作業了,也開始上課做筆記了,放學後乖乖地跟著秦央一起去補課。正如從前秦央媽媽說的那樣,沈晉這小孩一副聰明相,真要計較起來,腦瓜子轉得遠比秦央靈活,從前不過是不上心罷了。現在漸漸的,還是有幾分起色的,起碼學生手冊不是那麼難看了。
秦央指著他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問:「怎麼近視了?」
沈晉不好意思地耙了耙額前的流海:「從前就有了,一直沒戴。」
於是秦央冷笑:「打遊戲打的吧?」
沈晉搖著手指笑得神秘:「不是。」
秦央繼續冷笑:「看你最近笑得特別yín盪,看A片看的?」
不理會沈晉「我哪裡笑得yín盪,我那是笑得陽光」的抗議,回手把他的作業本扔給他:「同學,這道題,計算錯誤,你漏了一個。來,伸手。」
「怎麼會?」沈晉忙低頭拿著紙筆驗算,最終無奈地把手放到了桌上。
秦央取過筆,低下頭,仔細地看著攤開在桌上的手掌:「是上次窗邊那女孩兒的意思?」
沈晉笑了,笑得有點小甜蜜:「她說,這個樣子比較適合我。」
確實,已經顯出俊美模樣的面孔,尤其是那雙總是笑得帶點痞味的狹長眼睛被玻璃略略遮擋住一些後,減了幾分逼人的銳氣,反添了些書卷氣,透著點亦正亦邪的味道。
秦央抬頭掃了他遺言,筆尖在他的手掌上劃著名。
「喂,你畫小點啊!哎喲,秦央,秦央,你輕點……好,好,好,就這麼大,就這麼大……」
起初是一個圓,然後是四條小腿,尖尖的腦袋,在上面用力戳兩點就有了一對小眼睛,再添上條短尾巴,中間那個圓上糙糙地畫兩道斜線,一隻憨態可掬的烏龜正趴住沈晉掌上對著他笑。
「整天都不許洗。」秦央命令。
沈晉沒好氣地答:「知道。」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眉毛不自覺地擰到了一起,這個秦央夠陰損,每天查他的作業,一旦被逮到有什麼粗心大意犯下的錯誤,立刻在他手上畫烏龜,害的沈晉連和小女友拉手時都不得不小心。
「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一個詞。」秦央歪著頭道。
「哦?是不是玉樹臨風?」沈晉胸膛一挺,臉龐微側,唇角含笑,擺了個迷倒萬千的姿勢。
「斯、文、敗、類。」秦央一字一頓。
沈晉一怔:「去死!」一腳朝秦央踹去。
有一篇作文,題目是「什麼樣的人生最精彩?」
沈晉見了,翻著白眼胡謅,「砍過人,吸過粉,站在街上親過嘴。玩過雞,蹦過迪,一身休閒夾個包,除了欠條就是(美)刀。」
秦央覺得,這樣就挺好。上課時候傳傳字條,下了課一起說說笑,坐在窗邊議論議論路過的漂亮女生,放了學陪著數學老師打打桌球踢踢球,玩出一身熱汗就坐在台階上漫無邊際地聊天,學校里的眾生相,報上看到的新奇新聞,糖糖那邊的道聽途說,甚或,某人喜歡的某位女優,歷任女友,過往情史……
天高雲淡,意氣飛揚。
第四章
時光飛逝,仿佛昨天還瞧見旁人在教學樓前站成幾排笑著拍畢業照,一回神,鏡頭裡的人影已經換成了自己。
在半空中醞釀了大半天的陣雨終於在午休時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伴著電閃雷鳴,天色晦暗仿佛深夜。
秦央正從教室辦公室里出來,樓間的連廊上已被風雨侵襲,廊外的水杉在雨幕中搖曳成一片模糊的綠影。
有人微笑著站在秦央身前,敞開雙臂:「抱一個!」
下一秒,身軀就破擁住,肌膚隔著微濕的衣衫緊緊相貼。
「秦央,你的志願填的是哪裡?」
「G中。」那是一所百年老校,人文底蘊濃厚,秦央嚮往已久。
「我是本校高中部。」
雨點自四面八方打來,狂風吹得衣衫飛揚,只有相貼的身體是熱的,溫暖得讓人貪戀。
秦央情不自禁地靠上他的肩膀,伸手回抱住沈晉:「好好考。」
「嗯。」
有什麼叫囂著要破胸而出,牢牢揪住他的衣衫,秦央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身軀作痛,是沈晉箍得太緊,可猶覺不夠,近一點,再近一點,恨不得融進骨血里。
沈晉,初見面時,誰不比誰懂事,一臉蠻橫囂張,仿佛天地間說一不二的霸王,直覺地不喜歡他。然後吵鬧、爭鬥,然後和好,然後交心,然後長大,各奔前程。
那在風雨里不斷迴響的,是誰的心跳聲?
走出考場時,被撕碎的複習資料灑了一地。整整一年的束縛與壓抑在這一刻倏然爆發,人cháo向洞開的校門狂奔而去,有人從窗邊將紙筆拋下,被紅藍兩色字跡覆蓋得滿滿的紙張紛紛揚楊飄落,有人大喊:「自由了!」隱隱帶著哭腔。
秦央媽媽和秦央爸爸在考場外的綠蔭下候了整整三天,一見到秦央,立刻奔過來,冰凍礦泉水、毛巾、自家熬的百合綠豆湯,手忙腳亂地招呼過來。
「怎麼樣?肚子餓不餓?爸爸今天買了只童子雞,等等回去熬湯給你喝……」
千言萬語零零碎碎地說出來,就是不敢問一句:「考得怎麼樣?」
報紙上說了,現在的小孩子心理很脆弱的,不能給他太多的壓力。萬一沒考好,跳樓了怎麼辦?
秦央仰起臉,神色如常:「題目不難,我覺得挺有把握的。」
「哦,哦,哦,那就好,考好就好了,忘記掉,忘記掉,不要去想它……下面兩個月我們好好休息……」
秦央微笑著點頭,眼角瞥到一個人影,半長的發,玩世不恭的表情,裹在人cháo里,行過一個又一個或悲或喜的家庭和一句句關懷的話語,瀟灑而孤單,沈晉。
結局是在意料之中的,秦央如願以償以超出錄取線許多的高分進了G中,糖糖被另一所重點Y中錄取,大家各自都有了歸處,除了沈晉,杳無音信。
班主任對秦央有幾分惋惜:「你的成績要是再高兩分,能進更好的學校。怎麼還是沒一點上進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