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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8:16 作者: 公子歡喜
李老師便索性挑明了話題。「我聽監考你們數學的張老師說,考試的時候,沈晉……嗯……現在學校的校風確實還有些需要加強的地方,不過學校歷來對考試作弊這種事還是很重視的。如果有明目張胆地搶同學試卷這種事,老師一定會嚴肅處理。」
「沒有這種事。」秦央面不改色,口氣略顯些抱歉地說道,「是我的東西掉到地上,影響同學們考試了。」
「哦。」伸手取過桌上的玻璃茶杯喝了一口jú花茶,李老師看著秦央,道,「難道不是……」
「不是。」截斷她的話,秦央正色道。
「好,你去吧。」李老師無奈,揮手道。
秦央躬身告退。
「跟老師告狀這種事,你從小就幹得利落。」
沈晉攔住秦央的去路。
秦央微皺起眉,看向他帶著嘲諷的面容,緘默不語。
沈晉說:「秦央,你不夠兄弟。」
秦央說:「讓開。」
沈晉挑著眉:「憑什麼?」有點挑釁的意思。
秦央笑得輕蔑,嘴唇掀起,露出一口細白的牙:「想教訓我是不是?放學後,網吧門前,怎麼樣?」
不待沈晉回答,秦央轉身離開。
看著那個背影逐漸遠去,沈晉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秦央說的那家網吧就住校門右拐那條街上,走到街盡頭能看到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門面,沿著「嘎嘎」作響的木質樓梯彎彎扭扭地往上走,才能看到寬闊卻並不明亮的大廳,裡面螢光閃爍一片喊殺聲,大老闆在櫃檯後笑得合不攏嘴。
網吧邊上是一條小巷,巷子另一邊是牆,牆後是個建築工地,那裡多年前就開始造樓,到如今還是個水泥坯子。巷子很深,曲曲折折地往裡蜿蜒,越往深處走,兩邊的高牆便如要塌了般往裡傾斜,只留細細一線天空。旁人一般不到這兒來,這裡就成了少年們瞞著父母老師辦出格事情的地方。
沈晉靠著巷口的牆站了一會兒,才見秦央徐徐地走來。殘陽如血,沈晉覺得秦央的周身輪廓都被描上了一線金色,面目卻模糊得看不清。忍不住把手遮上眉梢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秦央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乾淨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找我單挑?」沈晉悻悻地放下手。
「跟我來。」秦央越過他,逕自往巷子裡走。
老師寶貝的優等生能幹出些什麼?沈晉想著,無聲地笑了笑,也跟著他的腳步往裡走。
「沈晉。」走了一段,估摸著巷口路過的人應該看不到裡邊的情形了,秦央回過身。
「嗯?」見秦央站定了,沈晉慣性地往前跨了一步。
下一刻,有什麼東西撞上他的下巴,泛開一陣火辣辣的疼,尚不及反應,小肚子上也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沈晉痛得彎下腰,頭頂上的聲音冰冷地灌進耳朵。
「我最討厭你的一點就是虛張聲勢。」
秦央抬高下巴睨著背靠著牆垂頭不語的沈晉:「疼嗎?很悲慘是不是?」
伸手從他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又隨手丟棄在地上:「躲在廁所里抽菸很拽嗎?」
沈晉略抬起頭,透過長長的流海看著面前的秦央,夕陽西下,暗沉沉的陰影里只看到他齊整得能看到摺痕的白色襯衫和冷冷翹起的嘴角。
「因為打架被通報批評很帥嗎?」
疼痛蔓延,從下巴到小腹再到全身,眼前的人依舊站得悠閒,右手隨意地插在褲兜里,不帶感情的冷漠話語一句接一句地從他嘴裡吐出來:「交白卷很酷嗎?」
「考試作弊很刺激嗎?」
「初中畢業以後你想幹什麼呢?守在校門口收保護費?偶爾釣兩個學妹做做愛打打胎?然後吃你老爸的用你老爸的?他不是不管你了嗎?你不是不認他了嗎?」
「秦央!」刻毒的問句下,沈晉緩緩地挺起身,「你……」
沈晉話未出口,秦央插在褲兜中的右手再次揮來。沈晉左頰上痛得眼中泛起澀意。
秦央站回原地,目光中有著毫不掩飾地嫌惡:「叛逆很好玩嗎?想一直玩到死嗎?」
轉身離去的一剎那,手腕被沈晉牢牢抓住,施予對方的暴力被全數回報到自己身上,一樣的位置,更兇狠的力道。秦央啐了一口唾沫,背部被逼著緊貼住牆角。
「秦央。」雙手撐在他的頭顱兩側,沈晉垂下頭,一字一字說得鄙棄,「我最討厭你的一點就是裝腔作勢。」
鬆開對他的壓制,沈晉背過身。「好學生,有大道理放到作文里去說。考好了,你爸媽會誇你的。」
身後沒有動靜,面前只有斑駁的長著青苔的牆壁,光線愈加黯淡,巷口偶爾有人行道過時的談笑聲。身上的疼痛麻痹了神經,眼中的澀意越來越清晰,沈晉努力讓自己撐大眼睛。
身後的秦央終於開口:「你又不信教,戴什麼十字架?」
剛才就從他敞開的領口中看到他頸間的飾物,散發著淡淡光澤的銀色掛件,做工粗糙,邊角處已經裸露出暗紅的原色,一看便知是從街邊小攤上八塊錢一個買來的。
「你知道什麼?」奮力壓抑下去的酸澀因他的問題而又反彈上來,想要傾訴的欲望衝破喉嚨,沈晉猛地旋過身,對上秦央打得失去了眼鏡遮蔽的眼睛。
「你媽當著你的面被人罵過下賤?你爸隔三差五地換秘書?你家時常有人上門鬧,不是說你媽勾引男人就是哭著說有了你爸的種?你爸媽三個月沒回過一次家?什麼叫兒子,只要塞了錢就什麼都不用管?給我請了個把名師就是關心我?笑話!憑什麼他們自己丟人現眼就要我給他們掙面子?嗯?不及格怎麼樣?交白卷怎麼樣?老子就算不上學了又怎麼樣?她能罵我?他能打我?他們一個個上賓館開房還來不及!我爸連我的教室在哪層樓都不知道!」
胸膛劇烈地起伏,眼眶周圍不知不覺起了一圈紅,褪去滿不在乎的偽裝後,激烈的吼聲到最後卻浸滿苦澀和悲哀:「可憐我了,是不是?要安慰我了是不是?好學生秦央要不要每天放學後幫我補課?」
「原來你到現在還是這麼幼稚。」昏暗的小巷裡,秦央的聲音異常清晰,「你爸不打你一頓就不知道悔改,你媽不誇你一句你就不知道要繼續用功?」
衣襟被揪住,視線被迫上移,秦央平靜地看著他赤紅的雙目:「沈晉,你果然廢了。」
然後,屈膝,狠狠地頂上他的小腹,拳頭精準地打上他姣好的右臉,揪著自己衣襟的人立時鬆了手,痛苦地倚著牆根蹲下。
秦央低下頭,撣撣衣擺:「《故鄉》最後四段,明天中午背給我聽。那張英語卷子你連題目都沒看吧?重做一份。」
沈晉只是仰起頭瞪他,又立刻低了下去。
秦央撿起書包,走出幾步又轉了回來,從書包里取出自己的聽課筆記拋到他身邊,口氣倨傲:「別再讓我知道你沒有筆記。」
一直走到巷口,秦央回過頭,牆根邊的人還一動不動地蹲著,自己的筆記孤零零地躺在他腳邊。
「沈晉。」秦央叫他,他沒有抬頭。
「說句大不敬的話,要是他們死了,你是不是跟著一起死?」
第二天中午,沈晉沒有來背課文,一道幾何題秦央做了足足一個中午,紙上的線段來來去去地描了一遍又一遍。
「你的作業本快要畫穿了。」糖糖咬著棒棒糖冷眼瞥著他可憐的作業本。
放學沒,秦央去車棚取車,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拖到了一邊。
「拿來!」臉頰腫得老高,下巴上也是一片青紫。事實證明,無論帥得多麼慘絕人寰,一日被打成了豬頭照樣不會有帥得驚天動地的豬頭。
秦央想,難怪他一整天都安安分地趴在桌上不肯見人。
「什麼?」
「筆記!」
昨天扔給他的本子以同樣不屑地姿態扔回秦央手中。
「你秦副班長就靠抄這個拿高分?」
秦央聽出了他話里的挪揄,忙翻開手裡的本子,入眼第一句:「啊……嗯……好大……啊……慢點……嗯嗯……好棒好棒……」
昨天還傲然不可一世的臉霎時充血。
想起來了,糖糖有一本本子和他的英語筆記本一模一樣,小妮子常埋頭在本子上抄抄寫寫。很顯然,常把自己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的姑奶奶錯拿了他的,也或許昨天放學時手忙腳亂,所以……
秦央開始後悔,自己怎麼會一時心軟,沒有乾脆地把眼前這個笑得一臉jian詐的人打成傻子呢?
《故鄉》的最後四段,沈晉每天中午拖拖沓沓地過來背一段,從斷斷續續語意含含糊糊到脫口而出倒背如流,好好一本語文書被他翻來覆去地揉成了一團爛鹹菜。把書捲成捲筒狀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腦門:「……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坐也坐得個安分,身子後仰,僅用兩條椅腿支撐著,一翹一翹地,他是坐得舒服了。秦央卻看得難受,停了筆燦笑著對他說道:「沈晉,你再往後靠靠,再往後一些。」
沈晉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心前移,兩條晃悠了許久的椅腿安安穩穩地著了地,一張方才還苦得能擠出汁來的臉轉眼就灑了春雨獲了新生,笑得痞里痞氣:「我要是摔傻了,你養我?」
「我養你?」秦央挑挑眉,一支黑色水筆在指間轉得不緊不慢,「好啊。我先去探探行情,這年頭,一對眼角膜是個什麼價?腎臟要是活取的話,是不是能更貴些?還有你這身膘,現在的豬肉是五塊錢一斤,那咱大出血一回,三塊錢一斤,怎麼樣?要是放從前,好歹也能放鼎里熬出碗肉糜吧?」
沈晉「帕----」地甩了書,哇哇叫著要撲上來掐他:「你小子真沒義氣?就這麼對你兄弟?」
秦央扭身往後退去,笑笑地看著他淤青未褪的臉:「還有你這張臉,也不能留。得拿刀畫花了才行。否則,下輩子得繼續禍害未成年少女。」
話是這麼說,手裡多出塊創可貼,抬手就撕了封給沈晉貼了上去。
那天晚上,一向乖巧懂事的兒子帶了一臉青青紫紫回家,頭髮亂了,嘴角腫了,襯衫扣子也掉了幾顆。秦家媽媽大吃一驚,急忙丟了股票機,先跑到門邊掀了秦央的衣服看他背上的胎記,確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家兒子。又是找藥酒,又是敷熱毛巾,摟著兒子長得還不寬闊的肩膀把自己老公呼來喝去支使了大半天。
新好男人模範丈夫小聲嘮叨一句:「男孩子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嘛?」
那邊的太后大人聽見了,眼睛往這裡一橫,名義上的一家之主趕緊灰溜溜地往廚房跑:「我去看看水燒開了沒有,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