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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4:50 作者: 秋九月
她梗著脖子站在那裡,不知是該繼續同他計較,還是該再多說兩句安慰的話。
葉濯在心下輕嘆一聲,仰頭望著她:「阿錦,其實我……」
「其實……現下最重要的好像不是這個。」
趙明錦終於想起來,除了要開解他以外,還有件大事必須得解決,左右他也無需開解了,還是說正事要緊:「今日向學監同我說,八月初一要請周方顯來書院,周方顯你知道麼?就是那被我揍折了腿的小將的爹,他在京城見過我,若真來了,定要露餡。」
說到這裡,她又有些納悶:「這人官運怎麼能這麼亨通,只可惜兒子是個絆腳石。」
葉濯失笑:「周方顯為人世故,處事圓滑,被貶來岳州府,能一路做到知府,也是有些能力。」
「……現在不是誇他的時候吧?」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動作輕柔又寵溺:「莫怕,他來不了。」
相信葉濯似已經成了習慣,既然他說了周方顯來不了,那定是來不了的。
趙明錦心上一松,站起身來,將葉濯送回了二重院落,抬腳離開時又猶猶豫豫地開口:「你……」
「嗯?」
「以後有不開心的事就說,別悶在心裡。」
話音未落,也不等他說什麼,人已閃身沒了影,只留下了無邊夜色與清淡月華。
葉濯在原地站了片刻,眉眼緩緩舒展,薄唇勾起抹淺笑的弧度來。
八月初一,長空碧透,惠風和順,是岳山書院的建院之日,亦是全院一年一次的思過日。
書院上下皆換上白色儒袍,連趙明錦也褪下了一身明艷的紅,換上了素色窄袖單衣。跨出三重院落後,入目皆是樹木之蒼翠,書生之潔白。
學館正殿裝點的更是隆重非常,趙明錦踏進去時,照常與諸位夫子拱手,拜會過秦學正,走到向學監身邊。
「學監,」她收手站直,發現往日臉上笑意盎然的向學監,今日竟一臉鬱卒,「這是怎麼了?」
向學監抬手捋著下顎鬍鬚:「前些日子有村落遭了水患,周大人親自趕了去,需得逗留十天半月,今日是趕不回來了。」
趙明錦佯作嘆息:「倒是可惜了。」
午時正刻,天光明耀,向學監舉燭焚香,院中眾人一同叩拜聖人像。
趙明錦與其他夫子一般,跪在學生之前,本以為叩拜完畢,聽過一番冗長的大道理就結束了,那想剛要起身,就被一旁的秦學正叫住:「石先生,不可亂動,思過尚未開始。」
「……」
秦學正話音剛落,前方向學監高聲道:「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乾元五年八月至今,一載已過,爾等可有過?可有錯?可有悔?」
身後學生異口同聲:「有。」
趙明錦嘴角抽動,直想問上一句——無過、無錯亦無悔,可能先行離開否?
「思過日,正是要爾等學子潛心思過、在未來一年中用心改過。心無愧怍,方能行止浩然,」說罷,向學監轉身,背對他們朝聖人像跪下,聲色虔誠,「思之改之,日落方止。」
話音落後,整個正殿只剩下眾人的呼吸聲,靜到連屋宇外的風聲、鳥鳴聲都成了震顫人心的存在。
兩個時辰後,落日夕垂,天光暗淡,思過才終於結束。
學生們先是由跪改坐,一邊揉著已經僵硬澀麻的雙腿,一邊小聲閒聊著。
趙明錦就在這小聲閒聊間,聽到裴敬的聲音傳來:「行之兄,你這是要做什麼?」
她下意識扭頭看過去,只見葉濯正垂眸斂目,手上執筆,在紙上頗認真地寫著。
他們之間隔了許多人,她自然是看不清他寫了什麼,只能聽到他說:「也沒什麼,不過是祖上傳下來度脫怨靈的做法。」
他聲音清淡,恍似談論天色一般,可其間內容,卻比暗沉下來的天色要可怖的多。
有人驚詫地重複了一遍:「怨、怨靈?」
趙明錦也不由挑了眉梢,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聽葉濯在那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前些日子家父來信說,家中一僕人不知何故,竟在夜中跳入池塘自盡了,自那之後,」他的聲音變得極盡低迷飄渺,「日日夜半三更,都能聽得池塘邊傳來哭泣聲,初時有膽大的下人去看,誰料……」
他聲音一頓,眾人臉色跟著一變,連裴敬都肅了神色:「怎麼了?」
「那下人被發現暈倒在池塘邊,被叫醒後就變得瘋瘋癲癲,指著池塘不停地說——有鬼從水裡飄出來,他要回來復仇了。」
說完這些,葉濯恍然一笑,借著暗淡光線的襯映,給他這笑平添了些詭異與駭人:「鬼神一事雖說虛無縹緲,卻也該存敬畏之心。月末月初,陰氣極重,只有將那人名諱記在紙上,在三更前尋一處正氣浩存之處燒掉,再念上三聲那人的名字,然後速速回房間,怨靈便不會找來了。」
與葉濯始終不對付的黃懷安就在這時驀地開了口:「你燒完回房了,旁人若恰好在那時出了門,豈不是會遇上?」
「這……」葉濯擺出一副他也很無奈的模樣,「只能委屈諸位同窗,今夜三更後莫要外出。」
向學監和秦學正恰好在這時起身,臉色不郁地走到他們身邊:「讀聖賢書,走聖賢道,怎能張口閉口鬼魅神靈,還不速速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