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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13:18 作者: 黑糖茉莉奶茶
    江月樓緊閉的唇角微微開啟,一直闔著眼終於張開,纖長的睫毛在顫動中掀開,視線落在門口跪著的李衛身上。

    「自然。」

    他收回視線,盯著自己落在被褥上的青白指尖,淡淡說道。

    短短几句話,屋內再一次陷入沉默,那是難以描述的安靜,連著呼吸都好似消失在流動的空氣中,兩人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不曾交流,獸首金銅三角熏爐里的藥熏逐漸散去,最後一絲消失在屋內穿堂而過的寒風中。

    「杳杳呢?」江月樓開口問道。

    「養了幾天,出去玩了。」路尋義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一動,神色平靜地說道,「你該保護好她的。」

    江月樓抬頭,終於看向面前之人,沉靜而嘲諷:「你明明知道江南有危險,為何還要讓她來。」

    路尋義沉默:「此事是我考慮不周。」

    「是你考慮不周,還是你其實也是把她當成魚餌。」江月樓虛弱的眉眼映著天光,顯得銳利而深刻,「若不是她逼出水千森和江儀越,路相如何能在長安興風作浪,剷除異己。」

    「打感情牌。」他呵出一口冷氣,「路相不是最得心應手嗎。」

    路尋義打量著面前孱弱無力,人命危淺的人,突然笑了一聲:「你變了好多,怪不得杳杳不願認你。」

    「憤世嫉俗,矯言偽行,疑心甚重。」他緩慢說道,嘴角的笑意逐漸泛冷,眸底森冷,「滿門滅族黎家,設計你妹妹嫁給太子,逼死袁枚,攪亂科舉,陷害汝陽一樁樁一件件,哪裡還有當年的模樣。」

    「黎家當年害死二弟,我為什麼不能血債血償。」

    「袁枚一心為光復袁家門楣,袁家到底是誰害的。」

    「汝陽殺了我母親,我為什麼不能報仇。」

    他清冷的眉眼瞬間瀰漫上血絲,雙拳緊握,手背青筋直冒,父子倆同樣淺淡的眸色,好似兩頭較勁的猛獸,殺氣騰騰,誰也不肯先行退步。

    路尋義冷笑一聲:「那幽惠大長公主呢,為何要借著慕容家的名聲,讓她給太子鋪路,甚至設計到杳杳身上。」

    江月樓喘著粗氣,臉頰上泛上鮮紅的血色:「杳杳的婚事……」

    他平復著激動的心情,倏地冒出的難過難以抑制:「她為何長得這麼像母親,為何她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明明是抱著一腔憤怒,滿懷仇恨,義無反顧的死意,可直到看到大婚那日。

    從路家大門口踏出的人,亭亭而立的少女卻扇下露出的那雙琥珀色眼睛,眼底那點紅色淚痣,在滿天大紅色下嬌嫩鮮艷。

    那是他的妹妹啊,是母親拼死保護下的么女啊。

    他失神地站在陰暗的角落裡,只覺得心如刀絞,那是他此刻最為痛苦的時候。

    得知母親真正死因的時候,他震驚彷徨。

    看透父親薄情愛權的時候,他憤怒害怕。

    千里逃殺萬里逃亡的時候,他不甘悲憤。

    可都沒有看到自己親手養大的妹妹在他的設計下,獨自踏入長安城深不可測的旋渦時,讓他奔潰痛苦,萬蟻撕心,千刀萬剮。

    他從未在此刻有這樣深刻的認識,此次重新入了這個長安城,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你為何又要同意。」他悶咳著,聲音支離破碎。

    路尋義看著他的模樣,眼底原本暗淡的淚痣都因為心底翻湧的情緒逐漸冒出血色,長長嘆了一口氣:「她當時已經查到你在隴右道的消息,我不會讓她去這麼遠的地方,長安未必很好,但拿捏一個初來乍到的太子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聖人同意了。」

    他轉著手中的玉扳指,突然有突兀地開口說道:「聖人想要扶持太子,打壓景王和白李兩家,我不得不同意。」

    江月樓楞怔片刻,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喘不上氣來,只能狼狽地趴在床沿上:「你看,你愛的權力還是再一次捅了你一刀。」

    「路尋義啊,路尋義。」他撕心裂肺地笑著,眼底卻是帶著深刻的恨意,「你為了入內閣獻祭了你的髮妻,就應該知道,這些事情不會只有一次,這把刀輪到我的頭上,然後是路杳杳,最後便會是你自己。」

    「你遲早會死在自己的權欲心之下。」

    江月樓惡狠狠地盯著面前平靜無波的人,暢快肆意地詛咒道。

    路尋義眼波冷淡自持,看著面前形容發狠的大兒子。

    人人都道,他這個嫡子最是像他,從頭到尾,從內到外,他以前是不信的,那個時候的路遠道溫柔善良,仁心熱情,更像他的母親。

    那個從生到死都是似水一般堅韌但堅強的人。

    直到,看到此刻的人。

    瘋狂憤恨,不屑悲憤。

    「老師死的那天我也同你一樣陷入痛苦,懷疑一路走來的堅持。」路尋義面不改色地說道,「但是,遠道,一個人向上走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隴右道的西洲實在太荒涼了,那些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易子而食,連艱難活下去都是問題。」路尋義輕聲嘆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世家占據大昇太久了。」

    「百姓太苦了。」

    「我自來讀書便是為了天下,為了黎明百姓,為生民立命,為萬世太平。」

    他態度溫和地注視著面前深陷苦痛的人,無奈一笑:「我不能,也不想,重蹈老師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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