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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08:47 作者: 兮光
    出門,關門,小心謹慎。

    白染憑欄而立,深感惆悵。一旁等待的孫訣,未料他出來時灰頭土臉的。

    「怎樣了?你看起來就像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樣。」孫訣個性活潑愛造口業,習慣誇大其詞,又喜歡落井下石,藥師谷里無論老小都常被他氣得咬牙切齒,直說拔舌地獄准有他的一席之地。

    白染皺了皺眉,不出意外,孫訣自然是想拿他開涮。這也怨不得他,滇南這一行的目的基本達成,溯煙的救星已經到位,對任何不知內情的人來說,這都是個適合鬆一口氣樂呵樂呵的日子。

    「一起下去喝幾杯!」孫訣一把勾住白染肩膀,笑道:「這些天來,大伙兒可為你操碎了心,你去陪幾杯酒可不過分吧?」

    白染推拒。「我還有事走不開,今天的酒暫且欠著,來日加倍奉還。」

    「何事?」孫訣大嚷變臉,「你少敷衍!你說你,從七年前試著管事以來,還有幾回與我們飲酒行樂了?在家時長輩向著你,我們無話可說,可一旦出來了,你以為還逃得過?少痴心妄想!」

    白染不說話,被孫訣硬拖了幾步。他心知必須反抗,無奈敵不過孫訣蠻力,更無法說出掃興的實情。

    「你放手,別拉扯,我聽你的就是。」白染氣結,大庭廣眾之下,兩個男人拉拉扯扯的算什麼,豈不白白給人看了笑話,徒增流言蜚語。

    孫訣撇了撇嘴,大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幾個一致認為,你的話早就不足為信了!」

    罌粟脫掉染血的外衣,這本是一串艱難又痛苦的動作,可當他聽見外頭兩人的討價還價,還是忍不住扯開嘴角揚著笑。怎麼辦,她不僅羨慕溯煙,也羨慕起他了,有這樣一群朋友,恐怕這輩子都不會過的潦糙孤單了吧?

    她很快睡下,等到睜眼已經昏天黑地。這幾天她作息太亂,亂的不是今辰何辰、今夕何夕。

    掀被起來,罌粟運氣調息,感覺腹中不再那麼難受,大概喝下的那些毒血已被自行化解了大半。她本身就毒的很,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從小到大,舉凡沾點毒的什麼蚊蟲蛇蠍都要避著她走。

    師父怕她終被這與生俱來的毒性反噬,竭盡全力配了許多藥給她調理,最終造就了她這樣一副身體,無憑無借,多花點時間就能自行解百毒。但是,毒對身體的戕害,她亦像尋常人那樣,必須善加調理方可痊癒。

    白染聽見床上窸窸窣窣,立即從窗前過來。他才下酒場不久,將他們全部喝的人仰馬翻之後才成功脫身。

    從一早喝到天黑,可想他們是有多怨他。

    罌粟一愣一喜,彎腰穿靴的動作一滯,揚臉失神看他。

    「我來!」白染搶一步過去,攜一身淺淡的酒氣。

    罌粟小心呼吸,看得出他來之前已經沐浴更衣。卻是不同的衣衫,同樣的月白色,同樣的飄渺絕塵。訥訥看他有禮又體貼的舉止,不禁臉上一紅,心裡所剩無多的怨氣又消失大半。

    冷靜下來之後,罌粟稍稍一想便就明白,白染那樣關心溯煙卻將她置於腦後,實在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過。反而,若他不顧昏迷已久的溯煙,卻看重她這素昧平生的外人,才真正叫她寒心。

    罌粟由他攙著走去桌邊坐下,聽他體貼的詢問,「你大概餓了吧,我去廚房端碗清粥如何?」

    罌粟搖頭,她不喜歡吃粥,黏糊糊的。而且,她的腸胃比一般人好太多,就算那毒再厲害幾分,也不至於讓她落到只能吃粥的地步。

    「喝水。」白染手腳麻利的倒一杯水推到她手邊。

    「吃點心。」他又將擺在桌心僅有的一盤點心與一盤瓜果推到罌粟面前。

    罌粟捧著茶杯,直勾勾的盯著白染,冷顏變做含笑。白染不好意思的逃避,面上火燒,心中吞了蜜一樣甜----她原諒他了。

    「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白染坦誠道:「我太擔心溯煙才說了渾話,希望你能……」

    罌粟揮手截斷他的話,她不希望兩人之間有愧疚或原諒的存在。「你擔心才對,說明我認識的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我不怪你,只希望你偶爾能站在我的處境考慮一下。」

    白染汗顏,倒一杯水給自己,邊喝邊撫平愧疚。

    「我喝了小半杯她的血,身體正不舒服,不開口是怕說話的同時吐血,不願讓你們為我擔心。」

    白染動情,握了握罌粟的手,鄭重道:「我保證,以後絕不發生這種事。」

    罌粟欣喜,心頭一暖,卻道:「世事難料,別說這麼絕對,免得自套枷鎖。」

    「不,我發誓!」白染屈指豎起右手,「我白染對天發誓,如有半點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信你。」

    信,當然信。能不信麼?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而微妙,只能相顧無言的各自聽著各自呼吸聲。

    也不知這麼坐了多久,總歸是夜幕初開到了月上柳梢。夜涼如水,兩雙眼眸在黑暗裡熠熠生輝。

    忽有推門聲,輕微幾不可聞。關門聲同樣。

    二人面面相覷,狐疑。

    是誰?

    白染多看一眼罌粟,莫非毒王的仇家尋來了?

    ☆、第七章

    白染示意罌粟稍安勿躁,迅速藏於隔絕內外室的牆後。

    誰也沒想到,來的竟人是這客棧的掌柜,手裡端著碗正茂熱氣的粥。

    白染現身出來,暗下鬆一口氣,迅速恢復成一貫的溫文爾雅,對掌柜拱了拱手。

    掌柜走來,把粥碗放在罌粟面前,退後兩步絮絮叨叨的說:「我去後廚意外發現廚娘張嫂仍正熬粥,她說是白公子特意囑咐的,還說姑娘身體不適,眼看一整天沒踏出房門半步。恕我冒昧,未知會一聲便端粥過來。恰巧姑娘已經醒來,不如嘗一嘗這粥,張嫂的手藝在這附近有口皆碑的好。可惜……它也僅是一碗清粥,味道再好也好不到哪裡去。怪只怪小店貧寒、捉襟見肘,無力置辦補品奉上。」

    罌粟舀了滿滿一勺,吹涼之後送入口中,細細品味之後才肯咽下。緊接著,她笑意滿滿的感嘆,道:「代我謝謝張嫂,這粥美味至極,遠勝任何山珍海味。」

    「合意就好!」掌柜高興的搓了搓手,顯得有些侷促,「沒有其他事吩咐的話,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告辭。」掌柜便離開,順帶關上房門。

    罌粟很快就吃了大半碗,心滿意足的眯眼感嘆,道:「他待我真好,我跟他明明就是兩個陌生人,他卻記得替我送粥。說實話,我一向不喜歡喝粥,黏糊糊的,長得又像蟲子,這一碗粥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我反而覺得美味無比,比我過去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美味三分。」

    白染笑著點了點頭。他並不打算挑明了說,不會說這掌柜實際看上了他的銀子,也不會說掌柜看上了她身為上房客人的身份。白染不由得想他初來乍到時的情形,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驟雨淋成落湯雞不說,還被掌柜的多加刁難,入住時便必須得一次性付足房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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