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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1:08:47 作者: 兮光
    按照話本的情節,從疾馳的馬背墜下,最好莫過於斷胳膊短腿,修養一年半載之後才能生龍活虎,一旦運氣差了,就算不會摔斷脖子當場一命嗚呼,恐怕也得遭受馬蹄踐踏之苦,單是一向就讓人瑟瑟發抖。

    白染略一分神看她,發現她已醒來,溫和回以淡淡一笑。此刻罌粟正緊縮在他身前,就像他年方七歲的小侄女兒,不會騎馬又非得騎馬時驚恐又驚喜的依靠他,讓他油然心生驕傲與寵溺。

    「馬上就到了。」白染安慰她,他可不會不識相的點破罌粟害怕騎馬的心思。

    罌粟點點頭,目光調轉看著前方,心想他大概不是哄她,遠方雖看不真切,但仍能根據若有若無的輪廓想像出一座城的存在。師父有段時間常在此採買,她亦多次聽師父提及它。城名臨滄,得名於所在位置,城外不遠便是奔騰不息的瀾滄江。師父說臨滄城內的人很善良、集市很熱鬧,到處都能聞到新鮮瓜果的香氣,到處都是誘人食指大動的美酒佳肴。

    這麼一回想,她似乎還真有些期待了。

    然而,等到親眼看見,她不由得懷疑師父眼光----這城,實在破舊的很,比她那荒廢了好幾年只能堆一些不要的雜物的糙棚子還顯破舊。依她看,這座城非但沒有半分誘人風采,反而就像一個久病纏身、行將就木的老人,處處都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白染御馬穿過城門,罌粟抬頭一看,一塊寫了「臨滄城」的木頭匾額歪歪斜斜的掛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匾上既有時間留下的痕跡,又有蛀蟲風雨的痕跡,不比這年久失修的城好上多少。一塊易於更換的門匾尚且如此,城的落魄恐怕早就讓人痛心疾首。

    「這就是臨滄城?臨滄城怎麼變成這樣?」罌粟想不通,悶聲詢問。

    白染抬眼淡掃這一副傾頹衰敗之相,眼底浮現出一抹沉重的憤怒悲慨,道出的話卻是平靜無波,「江湖紛爭,累及無辜。」

    幾年前,正是邊境貿易之風盛行的時候,臨滄城憑藉地理位置之便,很快就一舉成了這西南商道最繁華的明珠,亦有「滇南敦煌」之美譽,舉國皆知它威風。卻不知從哪一天起,這裡陸續住進一些江湖人,打著向毒王復仇之名橫行霸道、仗勢欺人。逐年逐月,無論真尋仇還是渾水摸魚,這類人越積越多,矛盾也越來越激化,終至一天這裡成了殺戮的戰場,終至一座繁華城池戛然而止般的覆滅。

    莫說商人重利,便是尋常百姓,縱然世代紮根於此又如何,這座繁華之城被江湖人禍害的血腥殘暴之後,又有誰希望自己又或自己後人的鮮血亂灑,除了給這座鬼城再添幾抹紅或幾縷魂之外再無裨益。人一走,城便衰,留下人便只能伴著城一起苟延殘喘。

    「江湖……」罌粟呢喃。她亦聽師父說過,江湖上儘是些人吃人的人,人這輩子最好永遠與江湖無關。若不是因為江湖,她的師父不必避居那一座深谷,不必在谷中抑鬱孤獨終老。師父那樣的大才,比話本許多登高一呼的天之驕子更勝一籌,到頭來卻沒立下一份與之相匹敵的震鑠古今的功績,實在是天下蒼生之大不幸,也是江湖人犯下的一項滔天大罪。

    罌粟過去常當著毒王的面為他打抱不平,毒王每每勸她,道他年輕時太過恣意妄為,太不關心旁人看法,時不時還會仗著藝高恣意欺凌他人,落到一個眾口誅發的下場也實屬罪有應得。她卻不這麼以為,既然聖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的師父為何不能被原諒,更何況,一個改邪歸正的奇才,活著遠比死了更能造福天下。

    然而,那些江湖人卻就是不肯給師父一個機會,還逼的他說出一句傷人至深的話。罌粟至今回想都要顫抖,什麼叫倘若你有朝一日出去,千萬別說我是你師父?在她看來,師父便是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她絲毫不認為需要避嫌。

    反倒是……這話在激動時說出或許更像氣話,她倒是很好奇那些人能如何不放過她。像對待師父那樣,逼她只能龜縮在沼澤瘴氣之後?可她畢竟不是師父,對那些江湖人沒有半點愧疚之心,絕不可能有半點妥協。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一旦惹到她,怕是會新仇舊恨的一起算。

    「你也是江湖人麼?」罌粟幽幽一嘆----他若是的話,便會怎樣看她,又打算怎麼對她?利用完了就仍,還是心安理得的賣出一個順水人情,乾脆把她推給師父的仇家?

    白染失笑,搖了搖頭後才發現她根本看不到。「不是,我是藥師谷的人。」好幾年前,他就無時無刻不想與所謂江湖撇清關係,故而向她隱瞞了藥師谷也被大部分人算在江湖的事實。

    「藥師谷?」這個她倒沒聽師父說過。

    「藥師谷里住了一大群大夫,醫術算不得多麼高明,也就精通診治一些司空見慣的病。一旦面對我師妹那樣的毒,就基本上手足無措了。」白染淡笑,「不過,你也不要看輕他們,他們關心的大都是普通人尋常的生老病死,竭力減輕那部分病人的痛苦,而不是賣力走在疑難雜症的崎嶇山路,探尋那幾年到頭用不到一次的獨門妙藥。」

    「他們有這份心,已經遠勝我許多倍,我才不敢看輕!」罌粟努了努嘴,「師父常說世人大多沉迷追求所謂大道,卻不知那些肯兢兢業業為恪守小道之人的境界超過他們太多。若沒有小道支撐,大道恐怕也就是沒有四蹄的駿馬,沒有軲轆的車,步履維艱、寸步難行。」

    白染微微一詫,實在難以想像這話是毒王說的。以大小道論處,毒王自是在大道上一騎絕塵,漸行漸遠,誰料他反而欽佩遠不足他的小道之人。

    他不免想到藥師谷的一位長輩。他的那位長輩在年輕時與毒王有些私交,後來一度反目之後,那位長輩也就長居藥師谷。但凡有人向他詢問毒王消息----包括是他前些日子,莫不聲色俱厲,措辭冷酷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連他這被訓斥慣了的人都覺得無情。假如毒王正是罌粟所言的那樣,那位長輩的種種行為可是保護昔年故友?

    驅馬停在下榻的客棧門前,白染先行下馬之後再攙扶罌粟下馬。罌粟只想著終於解脫,完全沒料到兩腿內側酸疼遲鈍的厲害,連站都站不穩。

    「啊!」她驚呼著軟踏踏的撞在白染身上。

    白染含笑支撐,「你不習慣騎馬,休息幾個時辰就好。」

    罌粟點頭,低頭裝模作樣的欣賞衣裙----疼在兩股之間,還真難以啟齒。

    小而簡陋的客棧依舊燈火通明,倦怠了的掌柜與小廝分別在各自的地方打瞌睡,單手支不住的頭一點一點的。白染與等他的同伴示意,逐一向罌粟引薦----孫訣、趙潛、徐軒、莫帆、陸安槐,罌粟一一拜會,彼此都不談及身份目的。

    緊接著便轉去樓上客房,罌粟頭一次感受著前呼後擁的滋味,尤其眾人中不凡與白染一般出類拔萃的人傑,當下洋洋得意起來。到了客房門口,又遇上值守的兩人----趙霖、東郭飲,繼續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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