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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52:28 作者: 章句小儒
    瀟瀟像是抓到救命稻糙,緊緊拽著醫生的胳膊,哭著求他救救自己的父親,反倒是林朔警覺起來:「風險有多大?」他莫名擔心瀟瀟的父親會下不來手術台,畢竟沒有什麼手術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患者已經睡了那麼久,器官功能出現衰退跡象,我們也不是很有把握。」醫生實話實說,瀟瀟死死盯著病床上的父親,生怕一眨眼就沒了。醫生建議道:「但總好過什麼都不做,不過我們尊重家屬意見。」言下之意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破罐破摔也不會破到哪裡去。

    瀟瀟擦乾眼淚,鄭重地懇求醫生:「好,我簽字,拜託您了。」她沒有時間了,必須拼一次,如果父親現在有意識,他也會鼓勵她這樣做,因為父親總是說:「不做不錯,卻也失去了可能對的機會。」

    醫生向她說明了手術中可能出現的風險,叫她做好心理準備,她握著筆,鎮定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筆畫力透紙背,像是父親幼時把著她的手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手術開始,她坐在長椅上,木訥地啃著手指甲,窗外夜色漸漸化開。不少車禍傷者的家屬才從外地趕來,可是已經太遲了,他們掀開蓋住頭臉的白布,哭到昏厥。她覺得冷,弓著身子瑟瑟發抖。

    今晚,承載了太多生離死別。

    「別怕,還有我在。」他緊緊抱著她,將她的腦袋埋在他懷裡,她大口大口呼吸著醫院特有的福馬林氣味,嗆得噁心,乾嘔出幾滴眼淚。

    第一張病危通知書下來的時候要不是林朔在身邊,她肯定就癱在地上了,不斷有醫生進進出出,她不確定這是否就是最終結果,心裡已經承受不了。

    她不敢告訴媽媽正在發生的一切,然而媽媽仿佛有某種心電感應,電話來得很快,媽媽說她心慌,半夜就醒了,問她爸爸那邊怎麼樣,她強忍著噴薄的淚水說一切都好,媽媽聽出她有鼻音,她推說感冒,直到掛掉電話都沒有吐露半個字。

    林朔看在眼裡,實在不忍心:「為什麼不讓阿姨來看看,如果……」

    「不會的!」她斬釘截鐵打斷他:「爸爸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可是,就在四年前,父親的的確確倒下了,猶如嵯峨高山在她眼前崩塌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 可憐的有錢人

    第二張病危通知書緊接著也下來了,此時的她卻已經哭不出來,死神又把爸爸拉遠了一步,她反而堅定了信念,在這頭緊緊拽著爸爸的手,說什麼都不能放開。

    瀟瀟的弦繃得很緊很緊,每次一有醫生出來,她都飛快站起來,等醫生去向別處,才舒口氣又坐下,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生怕突然有醫生出來跟她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之前那個醫生出來了,瀟瀟緊張地湊過去,醫生取消口罩,有些疲憊,他們都打了艱難的一仗,瀟瀟緊緊攥著拳頭,醫生說:「恭喜二位,手術很成功。」

    仿佛從未如此輕鬆過,她謝過醫生,撲在林朔懷裡,喜極而泣。她很感激,在如此重要的時刻,不再只有她一個人。

    兩天之後,林朔帶著她去了天碧陵園,她覺得很意外,好端端上這裡做什麼。可是,當林朔指著一塊墓碑告訴她:「我父親。」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墓碑上黑白照片裡的男人和林朔眉眼間很是相像,看起來更多些滄桑歷練。她瞧見日期,是兩年前的夏天,也就是被他看見自己和白雲川於歆鬧烏龍的時候。

    沒等瀟瀟開口問,林朔自己先說:「我爸脾氣很暴躁,記憶里他不開心的時候特別多。他愛打牌,但手氣不好,總是輸。」林朔倒了杯酒放在墓碑前,有些惋惜地說:「他也愛喝酒,從前沒喝過什麼好酒,現在不曉得還能不能嘗出味道。」

    「因為什麼去世?」

    林朔乾脆坐下來,拍拍身邊的空地,瀟瀟坐過去,靜靜聽他說:「肝癌,喝酒的緣故。我爸一生只有兩個喜好,打牌跟喝酒,也虧在這兩件事上。」

    瀟瀟不由認真起來,林朔從未跟她說過自己的事,哪怕那時候他們已經那個紋了戒指,他也不願提起。他望著父親的照片,說不出的複雜感情:「他運氣不佳,打牌輸了錢就愛喝酒,酒量也淺,逢喝必醉,醉了就打我媽,甚至還會打我,面目猙獰地對我們卷打腳踢,像是陌生暴 徒。」

    「什麼?」瀟瀟生長在溫暖家庭,自然不能理解家庭暴力是怎麼回事,再看眼前的林朔,他講這些話的時候非常平靜,那些被他藏在深處的秘密,原來都帶著傷痛。

    「小時候家裡很窮,爸爸好賭無疑雪上加霜。那是爸爸最後一次打我們,媽媽沒有哭,只是把我護在懷裡,鄰居過來勸架,反被我爸打傷,他乾脆鎖了家門,盡情發泄他的不得意。等他打得沒了力氣就倒頭呼呼大睡,也就是在那天晚上,趁著他睡著,媽媽帶著我,沒有拿什麼行李,偷偷撬了門鎖,從此再也沒回去過。」

    「那後來呢?」

    「後來經過一番抗爭,他們終於離婚了,我跟著媽媽,很多年沒有再見過我爸。我媽想我過得好一點,一手帶大我不算,還打下今天的事業,不過,怎麼比得上一家人和和美美,說到底,我們只是可憐的有錢人。」

    ☆、第一百零八章 沒有人生來就堅強

    「可你有個堅強的母親。」她難以想像林朔的媽媽是怎樣忘記自己是個柔弱的女人,在商場上和男人們搏殺,單想一個適婚婦女是如何獨自撫養兒子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林朔喉頭抖動著,他看父親的眼神總是充滿愛恨交織的情緒,他像是在跟父親投訴:「沒有人生來就堅強,如果有人幫自己擦眼淚,何必堅強?」他嘆了口氣,接著說:「他們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幾年之後我再遇上他,他變得很邋遢,手裡握著酒瓶歪歪斜斜走在路上,周身散發著腐 敗的氣味,像個流浪漢。我差點吐出來,怎麼都不肯相信那個人會是我爸。他也看見了我,打量了許久,眼看就要叫我的名字,可是他卻忽然發瘋似的轉身跑了。」林朔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目光縱深到看不見的遠方,仿佛能一眼看到時間盡頭。

    她急切的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林朔完全沉浸在回憶里,講一個故去的故事:「小時候無論我怎麼跑怎麼躲,他都能抓到我,而現在,他步履踉蹌,沒幾步我就跟上了他,他還想要逃,我抓住他的肩膀,當時又痛又恨,我和媽媽住在花園別墅里,他睡天橋底,本不該是這樣的。不顧路人異樣的眼光,我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要作踐自己,他只是哭,淚水在他臉上流成污穢的河,我卻笑了,嘲笑他自作自受,笑到最後居然和他抱頭痛哭。」

    以為只有在電影裡才有的情節,沒想到卻發身在林朔身上,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所有相認的結局都應該是好的,沒錯,林朔把他爸安置好了,媽媽不肯原諒爸爸,也不會給他一分錢,林朔打工賺錢給他養老,可惜林爸爸改不了酗酒賭博的惡習,高利貸找上門,林爸爸匿了,他們只能把怨氣撒在林朔身上,她領教過討債者的厲害,那對於他來說,實在太不公平。

    父母婚姻失敗,讓林朔承受了比尋常孩子更多的苦難。兩年前,肝癌晚期的林爸爸在林朔眼皮底下咽了氣,彌留之際反覆懺悔自己犯下的錯,林朔站得遠遠的,等他身子涼了才緩緩抓住他枯槁的手掌。林朔不說原諒,不是因為還恨著,想要他死都不安心,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原諒,往往在心中醞釀得越久,就越難以啟齒。

    「很多事情我沒辦法選擇,就像我沒辦法假裝他不是我爸。」林朔深深呼吸,瀟瀟緊緊抓著他的手,這一次,她也想給林朔力量。

    「林叔叔,您看到了嗎?林朔很好,很優秀,他不怪您。」瀟瀟拉著林朔站起來,笑著說:「一定有悄悄話要說,大不了我不聽。」她轉過身背對他,捂上耳朵。

    林朔端起那杯酒,眼裡升騰起霧水,嘴唇動了動:「爸……喝完這杯安心睡吧。」傾斜杯子,酒水灑在墓前,濺起點點微塵。他側身望著她纖弱的脊背,沒有猶豫,從背後抱住她,她沒有回頭,只是笑。

    ☆、第一百零九章 我要他罪有應得

    「瀟瀟……」

    「嗯?」

    他板過她的身子,一本正經地說:「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生有時,死有時,愛恨有時,你改變不了就要學著接受,但不是認命。」

    「你想說什麼?」瀟瀟知道林朔做每件事都有目的,她太了解了。

    果然,林朔看了眼墓碑,牽著她的手不下台階:「下去再說。」

    天空像是被國畫一筆皴出絲絲白雲,偶爾有飛鳥掠過的痕跡,整個陵園靜謐得像是不屬於張揚浮誇的世界,涼風穿過翠竹林,擾得沙沙作響。

    「你父親的情況我現在很清楚,如果我幫你,你會接受嗎?」

    她搖頭,不想再在不清不楚的關係里加些讓人戳脊梁骨的軟處,他有錢,也不在乎錢,可是她在乎。

    「那我們來做個交換。」林朔終究還是說了,她的手心開始冒冷汗,千不該萬不該呀。他悵然地說:「我爸已經作古,而你爸還有機會,世上不止一條路可以走,或許我現在跟你談這些會顯得很殘酷,可你要是猶豫不決,結局只會更殘酷。」

    「我懂你的意思,可你不懂我的感情。」她漸漸鬆開手,林朔也沒有強留,手牽手變成了並肩行,她仰起頭,無限感慨:「小時候爸爸常帶我在花圃里玩耍,爸爸說,囡囡啊,你的未來都在這裡。當時不明白,現在想想或許那就是爸爸的苦心,他在怎麼忍受都好,總能從花圃里淘出金子,也正因為花圃的供養,才讓我沒有飽嘗艱辛就站在你面前。」

    他早已停下腳步,只是呆呆望著她,記不清多久之前她的臉上只有嬌憨的笑容,而此時,在他們不得見的日日夜夜裡,她仿佛被洗禮出更多憂傷,連歲月都不覺得親切。他輕輕撓著她的後腦勺,不無心疼:「從前你怎麼過日子我已經無從插手,但現在,我回來了,請把你所有顧慮都交給我,可以嗎?」

    可是,她有她的堅持,她把臉埋在他溫暖的手掌里,實在太過貪戀,久久之後,她才開口:「如果不得不做,我也不希望跟你談,換別人來吧。」

    每一次細微的妥協都讓他欣喜若狂,他如此小心翼翼維繫著這份感情,她想怎樣,他都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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