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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52:28 作者: 章句小儒
    席旻棠心裡的無名火頓時燒起來,強行把她拖下車,重重砸上車門,拉著她的胳膊,指著山下通明燈火命令道:「擦乾你的眼淚好好看看!」

    她別過頭,拒絕他:「我有什麼臉去面對這個世界?」

    他不管,扭過她的頭逼著她向下看,怒其不爭地說:「你好好看看,就算被生活愚弄被命運踩得不能翻身又怎樣?下面的人每一個都為了生活那麼拼命奮鬥,你有什麼資格停下腳步躲在這裡哭?」

    她無力地蹲在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蓋,大口大口呼吸著山間清涼的空氣。席旻棠責問她:「你以為自己很慘嗎?失去愛情就可以自憐自艾到放棄一切的地步?如果我認識的倪瀟瀟是如此軟弱無能的人,我只會從心裡看不起你!」

    「席旻棠!」她尖叫著站起來,惡狠狠地盯著他,眼淚全都咽到肚子裡,用最冷靜的聲音說:「你知道什麼人必須義無反顧向前走嗎?答案就是沒有後盾沒有退路的人!」

    從那一晚開始,她的人生就像失去控制的極速列車,在她還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把她帶離預定的軌道,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駛去。

    「或許你會覺得我言過其實,沒關係,我理解,因為你不曾涉足過我的世界,沒有經歷過我的人生,你只是你,不是倪瀟瀟。」她深吸口氣,儘量壓制哽咽的衝動,「我也痛恨現在的自己,可是沒辦法,就算再辛苦也要走下去。」

    那晚,她受了人生中最大的侮辱,親眼看著摯愛的林朔憤然離場,歪曲事實的罪名令她在拘留室里度過了有生以來最恐怖陰暗的夜晚。與此同時,一向如靠山般給她力量的父親因受不了打擊突發腦中風,從此人事不知。

    當她從拘留室被放出來的時候,外頭灼人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然而她卻好像置身冰窖,門外空蕩蕩,沒有一個人等著她。

    ☆、第六十三章 背叛者

    幾經考慮,小包終於按捺不住告訴她林朔走了,去了遠隔重樣的美國,他來辦退學手續那天很多人目睹了他駕馭豪車風馳電掣的模樣,原來他是富家子,一直都是。她不懂為什麼他要隱瞞身份還讓自己過得那麼辛苦,以為像了解自己那樣瞭若指掌的林朔忽然別成了完全無法想像的另一個人,一前一後判若兩人,他們只不過都有個名字叫林朔,才醒悟原來他是如此陌生。她很清楚自己現在像極了小丑,並且所有人都用看滑稽劇的眼光躲在各個角落裡窺探她的淒涼。甚至還會在他們臆想的宣判會上不停朝她身上擲石頭,然後放聲嘲笑她的頭破血流。她不能反駁,亦不能自辯,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連林朔都認定她是個背叛者。

    她錯在哪裡?

    大家異口同聲說:罪名是貪。

    在爸爸的病房裡,她懺悔了很久,再出來時,曾經天真爛漫的倪瀟瀟被她永遠留在了記憶里。

    「被誣告,被拋棄,被鄙夷,不是沒想過放棄,但我連放棄的資格都沒有,現在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堅強得太久,軟弱就會爆發得比堅強更可怕。她說:「如果我今天沒了工作,爸爸明天就會被醫院停藥,如果我為工作出賣自己,我以後每時每刻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我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做個不知痛癢沒有感覺的機器,可是我的心居然還在跳,一下兩下,跳的那麼用力,連它都在告訴我,必須努力活下去,必須讓爸爸也活下去!」

    聽了這些,席旻棠的心情不可名狀,仿佛印象里的倪瀟瀟一下子變得立體了,她不是想像中那麼堅強開朗,甚至連這些都是辛苦假裝出來的,她也有不滿,有怨有恨。他試著靠近她,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身邊有個女人哭得梨花帶雨,不可能沒有憐愛之心,他也的確有強烈想要安慰她的衝動,可是手掌在她背後抬起又放下,趁人之危的事情他還是做不出來。

    金殿後山的好處就是地方夠偏,除了鳥和蟬沒有別的聲音,也不會有來來往往的車燈驚擾她的情緒,說完這些已經不想哭了,她自己坐進車裡。紅腫的眼睛讓她在眨眼的時候有點困難,她用力眨眨眼,好像前事盡去,笑著說:「時間還早,你來昆明那麼久我都還沒好好帶你出去玩過,不如就從今晚開始。」

    面對她忽然的情緒轉變,席旻棠越發心疼了,不過依舊沒揭穿,深邃的眼睛漾起笑意:「好。」

    昆都的夜晚是另一個世界,開心不開心,得意或失落,在這裡都會變換成強烈的音浪和濃濃的酒意。舞池裡男男女女貼面熱舞,興許天亮之後從陌生的被窩裡爬出來便從此是路人。

    瀟瀟拉著席旻棠搖擺著,怎奈天生不是跳舞的料,沒比劃幾下就差點被自己的高跟鞋崴倒,席旻棠輕輕扶住她,她掙扎兩下,放棄了。

    ☆、第六十四章 只怪夜太黑

    回到吧檯,她興致勃勃點了酒,舉著杯子聲音高到想蓋過喧鬧的音樂,自信滿滿地說:「我告訴你,我還從沒喝醉過!」

    「是嗎?」席旻棠表現得很有教養,今晚不管她說什麼,一律用讚嘆的態度回應她。

    她忽然有點頹廢:「酒量大的人好也不好,至少人家喝一杯就倒,我喝到肚子裝不下可腦子還是清醒的。」

    席旻棠點點頭,頗為贊同,復又問道:「你知道水跟酒的區別嗎?」她坦誠地遙遙頭,並且求知慾及濃厚地望著他,那種哭過之後朦朧的眼神讓他不由心神一動,險些連之前的問題都忘記了,幾秒之後,他說:「其實水和酒歸根究底還是一樣的,都是用來解渴,只不過一個作用於口,一個作用於心。」

    心領神會之後她微微一笑,情緒高亢起來,又倒了兩杯酒提議道:「以前聽說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多一個酒膽,也不知道真假,敢不敢跟我比比?」

    「偏我也是實踐派。」他沒有猶豫,端起酒杯和她碰了,若是喝酒能讓她暫時解脫,他樂意奉陪。

    喝完一杯,她慶幸今晚撿到她的是席旻棠,換了別人不僅不會縱容她,反而會一直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勸她要振作。不怪他們不懂,人要是勇敢得太久,不把心裡的懦弱清盤的話,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再振作。

    午夜時分,她醉得迷迷糊糊,說起了胡話:「小林子……等放假了我們去摘葡萄好不好?」

    「瀟瀟,瀟瀟。」席旻棠扶著她的肩膀,生怕她忽然從吧椅上摔下去。她抬起頭,眼神迷離失焦,伴隨著霓虹閃爍,更顯嬌柔嫵媚。她指著席旻棠笑得很傻:「咦……怎麼是你?哦……我想起來了!」她的目光在四周戒備地掃了掃,靠近席旻棠的耳朵小聲告訴他:「我跟你說個秘密,你答應我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嗯。」他應承道:「我發誓。」

    「嘻嘻……」她越靠越近,嘴唇幾乎要碰到他敏感的耳廓,輕聲說:「我殺了人。」

    席旻棠一震,本能想要看看她的狀況,她緊接著說:「我的小林子……死了……四年前就已經……死了……我親手殺死的……」

    「瀟瀟?」一陣氣音闖進耳朵,他拉開她,她耷拉著腦袋閉著眼,軟得像是爛泥,醉的不省人事。

    打車送她回家,她安安靜靜靠在他肩膀上,他輕聲提醒司機關上窗戶,酒醉的人吹風會頭痛。午夜的電台正放著林憶蓮的《夜太黑》:「……誰也沒嘗過真愛的滋味,只怪夜太黑,沒人擔心明天會不會後悔……」聽到這裡,他吩咐司機把收音機也關了。

    房東太太正在樓下打麻將,天氣漸熱,窗戶敞的很大,看見瀟瀟被席旻棠攙下了車,曖昧地向牌搭子們遞了個眼色。

    「到了,醒醒。」怎麼叫都沒有反應,迫於無奈,席旻棠只好背起她,她安分的趴在他背上,不吵不鬧。酒精作用下,他覺得全身舒暢,瀟瀟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脖頸上,讓他有一瞬間失神。

    ☆、第六十五章 愛得越真刻骨越深

    兩個人的重量附加在樓梯上,鐵板吱吱響,她微微哼了一聲,囈語似的:「頭好暈……」他下意識放慢行動,以免給她帶來不適,她輕笑:「不過很開心……感覺不會那麼清醒在愛一個人……」

    吱呀。

    鐵板再也沒了響聲,他頓住腳步,驚嘆於她的執著,其實只要真愛一個人,醒著和醉著又有什麼分別?攏了攏胳膊,把她背得更穩當,一步步向上走。站在門口,他放下她的身子攬在懷裡,出於教養,說了句抱歉才開始在她包里搜尋鑰匙。

    開門,開燈,幫她脫了鞋子蓋好被子,她安睡在床上,臉色cháo紅,眉頭微蹙。

    「渴。」

    喝了酒容易口渴,他很明白那種感受,以前陪客戶的時候經常為了一個單子喝到七葷八素,那時候他多想有個人能在身邊幫他倒杯水,或者拍拍他的背。

    幸好在櫥櫃裡找到罐蜂蜜,他悉心泡了蜂蜜水端給她,她卻沒在床上,他著急的找尋起來,原來她正坐在陽台的搖椅上,一本影集攤在腿上,就著昏黃燈光,垂著眼帘看得入神。

    今夜星光燦爛,微風,清涼。

    「喝點蜂蜜水,解酒的。」他把杯子放下,並沒有刻意窺探她的隱私,反而是她大方把影集歪到他眼下,指著說:「你瞧,我上大學那會兒是不是很可愛?」

    知道她視如珍寶,所以他翻起來格外小心,每一張都是她和林朔的甜蜜回憶,有她偷 拍林朔讀書時的樣子,有她攀著林朔的肩膀甜甜笑著,有她被林朔擁在懷裡遮風擋雨的情景……毋庸置疑,她對整個青春年華最美好最確切的記憶就是他,也因為林朔,她學會了一個詞叫『淪陷』。

    仰望無垠夜空,此刻她顯得很平靜,喃喃自語道:「那麼好的一個人,我竟然弄丟了……不對,是殺了他,覺得自己好可怕……」

    他不想問究竟發生過什麼,那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要緊的是親眼看見他們甜蜜的過往,自己居然會生出幾分醋意。聯想到之前遇到林朔的場景,林朔眼中流露的莫名敵意,作為男人,他明白事實上林朔根本沒有放下過,至少還有些許在意,然而今晚林朔徹底撇清關係,明知道自己也會心痛卻還要做,需要何等決心和意志!

    結論是:「對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才最可怕。」說完嘆口氣合上影集,再看她時,傾吐完心中憂鬱的她已經安然入睡,只有夜風還拂著她的發,也拂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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