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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5:27 作者: 11點要睡覺覺
    「我已經老了,已經五十歲了,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就會與你們分別,但明玥,周自恆,從今天開始,你們彼此之間將互為依靠,會組建一個新的家庭。雖然周自恆還很年輕,但請你,也請你們大家,相信我的兒子周自恆,他是我的驕傲,也同樣,會是你幸福的歸宿。」

    「2013年1月4日,周沖寄語。」

    第120章直至長風沙(二)

    金紅雙喜貼滿高柱迴廊,帷幔鋪陳連綿,遮住一方天光。大廳內採取了水晶燈照明,燈具皆是喜慶熱鬧的造型,是為了此次婚禮,特意開模打造的----周沖的大手筆不僅體現在十里紅妝,更落在了每一個微小的細節處。

    燈火氤氳柔和,光線並不打眼,周沖放下話筒之時,卻輕輕地揩了揩眼角的淚水。

    他的側臉輪廓十分深刻,因為骨相俊朗,眼廓深邃,年屆五十也沒有顯出遲暮英雄的衰頹神態。

    而在這一方高台之下,他的兒子周自恆就立在一盞紅色的燈籠旁,握著明玥的手。

    柔光像是畫筆,將他的眉眼細緻勾勒。

    周自恆與周沖生的非常相似,一個側面的線條,都好似是照搬下來,用尺規衡量雕刻。

    血脈帶來的不僅僅是面貌的仿佛,脾氣秉性更是一般無二。

    周沖性格高傲自負,年輕時豪慡狂放,事業有成後又頗為剛愎自用,是很難與人相處的性子。

    而周自恆也繼承了他這一點,孤傲驕矜,蠻不講理,霸道桀驁。

    都是過剛易折的本質,也都是一點就炸的火藥桶,好比一座山上的兩隻老虎,都想爭個先頭。

    但生活的相處更多需要的是懷柔。

    哪裡有那麼多的剛剛好?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哪裡有那麼多的好脾氣?

    說到底,不過是作為父親的周沖愛得更多一些罷了。

    一段寄語,周沖自揭傷疤。

    大概是第一次,他的語氣如此溫吞和善。

    而從這段發言中,周自恆也是第一次察覺到,他的父親竟然也能夠心細如髮,能夠敏銳摸索出他的細小變化。

    周沖從台上慢慢走下來,沿著一條筆直的路,走向即將締結連理的新人。

    一段路好似走了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前,周沖何等少年英傑;二十六年後,他已生出華發。

    眼角的皺紋里還夾著一點沒有擦拭乾淨的淚水,在鬢角的短髮里閃爍。

    周自恆卻是在此時才恍然發現,周沖是真的開始老了。

    如他言語中所說----「已經五十歲了,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就會與你們分別」了。

    周自恆上前擁抱了周沖一下,給予他一個最大的承諾:「我和小月亮會儘早給你添個金孫孫的。」

    周沖並不多愁善感,聽聞這句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歲月回首大概是婚宴典禮上所有父母永恆的主題,他們辛辛苦苦照料孩兒,從嬰兒時期開始,恍然已是數十載。明岱川就在周沖的笑聲里接下了話筒,立在高台之上也貫徹了這個主題思想。

    與言辭簡樸卻情誼深刻的周沖不同,明岱川選擇了另一種訴說的方式。

    他向後台打了一個手勢,燈光在一剎那間熄滅,只有紅燭的光影微微閃耀,而紅毯的盡頭,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承接著從投影儀中映she而出的畫面。

    配樂在此時陡然轉換,由耳熟能詳的協奏曲,變為了一支簡單改編的曲目----《月亮惹的禍》,搖滾樂的激昂被剔除,旋律重新編排,恰如春日清風一般柔和。

    而隨著音樂聲起,幕布上漸漸有了畫面。

    「1997年,一支口紅。」

    影像如同無聲的舊電影,只有純白的手寫字幕,再無其他陳述。粉色的口紅擺在一個小盒子裡,已經褪去了原本的顏色。而畫面接連不斷,繼續閃現一對泥偶,彩飾紋路斑駁,只能堪堪辨認泥偶是一男一女。

    手寫的字體圓潤流暢,十分好看----「1998年,一對泥娃娃。」

    時間進一步推進,下一幀影像里,出現了一條女孩的陽裙,同時,還出現了男孩和女孩的一張合照----「1999年,一條公主裙。」

    結合婚禮情形,即使沒有註解,含義也分明。

    這是周自恆從小到大,送給明玥所有的生日禮物。

    播放速度不疾不徐,閃現的畫面里有一盆開放的玫瑰花,一個小巧的八音盒,一雙漂亮的舞鞋,一條精美的手鍊……明岱川在字幕里盡數做了手寫注釋,而直到2012年,明玥的生日這一天,字幕消失在畫面里。

    出現的是有聲的視頻,閃光燈伴隨著驚訝的呼叫,周自恆單膝跪地,於紐交所向明玥求婚。

    十六份生日禮物,十六份珍貴記錄。

    有許多瞬間,連明玥都已經記憶不清,明岱川卻保存至今。明岱川是個心思細膩的文藝青年,他在外界表現得如何正經,在內里就有如何柔軟,他把一腔的珍愛都給了他視如明珠的女兒。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這也是爸爸送你的新婚禮物。」明岱川握著話筒,走下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信封。

    棕黃的外殼,流暢熟悉的文字,信封里裝著一枚U盤。

    至此為止,明岱川一共送給明玥三封信。

    第一封信,教會她辨認愛情,第二封信,教會她承擔愛情,第三封信----

    明岱川刻錄影像,讓她銘記愛情。

    明岱川送出禮物,卻沒有移開腳步,大抵是出於一種多年的敬重以及了解,周自恆猜測,他的岳父也有話要對他說。

    明岱川走到周自恆身前,因為周自恆身高一米九,明岱川不得不略微抬頭才能與周自恆對望,但他沒有因此輸掉氣勢,況且周自恆已經相當坦然地向岳父低頭。

    「周自恆,我要說的話,其實也就是你已經說過的話。」明岱川語重心長,他拋開所有的成見與不滿,用充沛的期望給予周自恆叮囑,「我的女兒明玥要與你共度一生,在此,我沒有異議,卻有一句話想要問你。」

    他的表情其實是相當嚴肅的,之所以能心平氣和,權歸他昨夜反覆為自己下達心理暗示,恪守心緒之故。

    周自恆也沉心靜氣,答話道:「您請說。」

    他把明岱川將要提出的問題,看作是最後一項考驗,因此擺好了架勢,嚴陣以待,而明玥也十分緊張,在這過程中已經扣住了周自恆的手臂,咬著唇,望著明岱川,生怕自己的父親要給周自恆難題。

    儘管今日著了濃妝,她的眼睛依舊是一片霧氣蒙蒙,咬著嘴唇嘟著腮幫子的模樣從兒時便未曾改變。

    明岱川嘆了一口氣:「就像你爸爸說得一樣,你和小月亮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二十幾年裡,想必你非常清楚,我的女兒,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怎麼變過。」

    沒有變過性子,也沒有變過心意。

    「而我想問你的問題是,周自恆,十六歲的你發下的誓言,如今你已經二十六歲,還能不能作數?」

    明岱川話音落地,已經暫停的畫面再度閃爍,這一次,出現在幕布里的,是模糊的手持拍攝視頻。

    ……

    影像里依稀能辨認出是朗朗晴天,穿著校服的男孩女孩在操場上集會,而周自恆在升旗台上做著長篇的檢討。

    少年人稚嫩張狂的言語透過質地不佳的話筒傳出音響,在操場上空盤桓----

    「我敢早戀是因為我有底氣,是因為我可以發誓,在今後所有的日子裡,我周自恆只會愛明玥一個人,會用心照顧她一輩子,在她願意和我結婚的時候結婚,在她喜歡的地方定居。

    「我周自恆是不好,但我敢保證,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小三也不會有出軌,我是一定會對明玥好一輩子的!」

    ……

    這是曾經的年少輕狂的周自恆,笑起來總帶著一點邪氣,看上去漫不經心,好似全世界都不妨在眼裡。他當著全校師生,張狂地炫耀早戀情節。

    而此時此刻,握著明玥手的周自恆,卻十足地成熟穩重,落落大方。

    跨越漫長的光陰,明岱川煞費苦心,弄到了這一則久遠的視頻,音效在周自恆落下的誓言裡加重,且反覆循環。

    而明岱川的提問卻也有如黃鐘大呂一鳴,餘音繞樑不絕。

    【十六歲的誓言,十年後,還能不能做數?】

    明岱川目光如炬,如同懷璧的藺相如,於王宮大殿質問野心勃勃的秦王。秦王猶豫毀諾,藺相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明玥是價值連城的玉璧,但周自恆卻不是輕慢無禮的秦昭王。

    周自恆鄭重點頭,一字一句答覆:「不僅是二十六歲,三十六歲,四十六歲,我這一輩子,都會都您的女兒如初。」

    他沒有時間思考,僅憑心意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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