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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5:27 作者: 11點要睡覺覺
作為一個浸yín武俠小說多年的文藝老青年,明岱川看過許多動人情感描述,海誓山盟、黯然銷魂、矢志不渝……但他不得不承認,周自恆交上的答卷,比任何的花言巧語都要讓人滿意。
明岱川心裡閃過千百念頭,於是沉默的時間自然就長了。
而周自恆一直保持著恭謹鞠躬彎腰的姿勢,幾乎一動不動。
明玥也不能替他說話,只能悄悄挪動了幾寸,雙手扯了扯父親的手腕,十分緊張地望著明岱川。
明岱川再一側目,卻也正好望見了周自恆額角細密堆積的汗水。
好似在經歷地獄審判。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十八層黑焰炙烤的煎熬。
明明忐忑踟躇,卻要裝作無畏無懼。
明岱川拍了拍女兒的手,在周自恆額角汗珠落到下頜角的一瞬,終開金口:「關於你和小月亮的婚事,其實你爸爸很早之前,就和我商量過了。」
明岱川示意周自恆坐下,大有長談的意思。
「你爸爸希望你們大學畢業就能結婚,但是我一直沒有同意。」周沖是抱孫心切,但明岱川顯然另有考量,「我不同意的原因,其實只有兩個,一是,我覺得你當時還不夠成熟。」
他目光直視周自恆,周自恆沒有羞囧惱怒,而是贊同明岱川的觀點:「我也有意識到。」但他同時也說,「不過現在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準備什麼呢?
大抵就是承擔起一個新的家的脊樑。
明岱川這一次沒有否認,他也輕輕頜首:「所以第二個原因,才是我不同意的根本點。」
明岱川對著江雙鯉笑了一下。
儘管已經年過四十,他笑起來依舊十分俊朗,如同浸潤晨光,是一位光風霽月的謙謙君子:「我和你阿姨結婚是在她大學畢業後,結婚不久,小月亮就來到了我們家裡。」
提起過往經歷,必然有現實意義。
明岱川言簡意賅進入主題:「你江阿姨大學念的是英語,專業水平優秀,她在婚後不想成為家庭主婦,我也支持她的夢想,不想埋沒她的能力。後來,她就考上了研究生,再後來,我和小月亮一路支持她出國留學。」
「聽起來可能不覺得有什麼,但當時我們已經有了小月亮,她的年紀還很小,每時每刻都需要人照顧,所以,其實你江阿姨吃了很多很多苦。」
曾有一段時間,明岱川也分身乏術,明玥還被託付於周家照料。
江雙鯉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明岱川也低頭看了看妻子,繼續道:「所以我們都不想讓明玥過早地被家庭束縛。她有自己的夢想,也有自己的事業,她有深造的可能,當時也已經順利考上了研究生。所以我們希望,她能夠完成研究生學業後,再談婚嫁的事。」
男人和女人。
愛情和婚姻。
都是兩碼事。
明岱川為女兒計長遠,明玥懵懵懂懂。
江雙鯉摸了摸女兒的長髮,溫聲補充道:「婚姻和愛情是可以被奪走的,但能力和知識是不可以被人搶走的。你在研究生階段,是不是比大學,學到了更多的東西?」
確實是這樣。
明玥大學舞蹈表演浮於皮毛,很多肢體語言都未能明了其中含義,而在深入學習後,她積澱下了紮實思想功底,也更能揣摩韻味。
「所以這四年,我沒有答應你爸爸兩家婚事。」明岱川再度轉回正題,「周自恆……」
他陡然察覺稱呼太過生硬,於是改口轉圜,喊了一聲:「小恆,希望你能夠理解。」
自然能夠理解,不僅如此,周自恆還道了一聲謝。
明玥也軟軟地喚了一聲:「爸爸……」
按照往常,明岱川也是要摸摸女兒的長髮,回應她的撒嬌的,但這一次他沒有,轉而上了樓,再度回到客廳時,他拿上了一本戶口本。
簡單樸實的硬殼本,裡面只有薄薄幾頁紙。
明岱川手腕縮動了一下,指節抬起又落下,眼眸低垂,最後將戶口本輕輕地,輕輕地放到了周自恆手裡。
「我看了看黃曆,後天就是個好日子。」明岱川說----
「把結婚證領了吧。」
……
這一句話對於周自恆的意義,大概等同於上帝對諾亞的赦免,天使對摩西的祝福,一顆蘋果給牛頓帶來的頓悟。
宛如夜鶯的歌聲,伴隨著十月涼風襲來。
總而言之,周自恆終於得償所願。在歷經波折,翻山越嶺之後,終能抵達勝利的彼岸。
他此刻的心情,就和征服了世界的亞歷山大大帝,據有萬里山河,在恆河邊界縱馬揚歡一般喜悅。
而當他牽著明玥的手,捧著兩張結婚證走出民政局的當口,這樣的心情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自恆毫不掩飾自己霸道的行徑,大抵是因為已經結婚,更加得寸進尺,把兩張結婚證揣進了貼身的口袋裡,還冠冕堂皇向明玥保證:「我會好好替你保管。」
明玥也喜不自勝,因此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民政局就位於南城老城區的小巷街角,沿河街坊錯落,和十年前幾乎一樣,寬大篷布撐開,不僅遮陽也擋雨,秦淮河汩汩向前,浪花拍打青石碼頭,而河上一彎石板拱橋,見證了他們所有的青春。
十月長假,橋上有情侶穿行,明玥甚至望見了一對穿著南城一中校服的少男少女,騎著自行車,慢慢悠悠地順著坡往下。
像是一架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橋樑。
明玥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他們。
他們也曾是騎著單車談戀愛的青澀男孩女孩,而此刻,卻已經變成拿了結婚證的親密夫妻。
明玥只是望了一眼自行車,周自恆就心有靈犀地明了她的想法,很快買下了一輛黑白相間的單車,長腿蹬著腳踏,輕輕一划,便停到了明玥的眼前。
初秋仍有灼灼熱烈,周自恆解開了襯衫的兩粒扣子,回想青春,對著明玥吹了一聲口哨:「明姑娘,走了。」
他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按了按鈴鐺,催促明玥,直到明玥坐上單車,周自恆才又說:「這是我曾經載你的單車。」
他駛過石橋,石橋寬敞,兩側雕花欄杆秀麗,橋下畫舫行船。
周自恆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是我們曾經走過六年的路。」
他駛過小巷,小巷七拐八繞,老舊建築與新式高樓參差掩映,吆喝與叫賣聲此起彼伏。
周自恆又轉過來偷親了她的嘴唇:「這是下雨天我曾經背你走過的街道。」
這段熟悉的路的盡頭,是熟悉的南城一中,校園寧靜寬廣,綠樹成蔭,翠意盎然,周自恆把她帶到了教室。
「這是我們曾經待過的教室。」不用周自恆開口,明玥就同他說起了話,「我坐在第三排,你坐最後一排,你上課老是偷看我,讓我不能專心聽課。」
假期教室空曠無人,門鎖緊扣,一排排空空的座椅卻也能喚起回憶。
蟬鳴好似一段協奏曲,與風聲交織,場景似乎半分未曾改變。
明亮的額窗戶上映出來的人影卻沒有穿著校服,面孔也已經有了悄然的改變。
周自恆欣然笑,並不反駁明玥的話,但他同時也轉換話題,談起一件小事:「我當時就是坐在這裡,寫了一篇作文,那是我第一次拿到了除了及格以外的作文高分。」
他語文不好已經成為全年級的笑話,作文常常馬屁不通,而在年逾花甲、教學態度嚴謹的武老師手裡,他的分數更加慘不忍睹。
高中生的命題作文翻來覆去不過幾個大塊,武老師也老生常談,出了一道《XXX,我想對你說》。
他不指望周自恆能拿出什麼好文章,只求語句通順,但周自恆卻讓他刮目相看。
「你寫了什麼?」明玥順著他的話題詢問。
「《明玥,我想對你說》。」周自恆摸著口袋裡的結婚證,憶起流年,居然對這篇作文,尚能算得上是記憶猶新。
「卿卿吾妻親啟:
今天,是我七十歲的生辰。回首往昔,我們遠遠走出不止半生,也許時光即將在未來的某一天終結,所以,明玥,我想對你說----」
周自恆開始口頭敘述這篇文章,而明玥一瞬間也回想起,武老師在畢業晚會上也曾經說過,這篇作文讓他印象深刻,其中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覺。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大概是周自恆以七十歲的口吻記事,好似在他的作文里,他們就已經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我已經七十歲了,白髮蒼蒼,皺紋滿臉,我不再年輕,彎腰駝背,言語喋喋不清。」
「我已經七十歲了,常常會做夢,夢見我們少年的時代,醒來你在身旁,卻也像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