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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3:11 作者: 溫酒煎茶
「我明明說了,後天會回來的。」孟栩然嘟噥。
「之後的兩次,一次是因為我父親的離開。」薄明煙的語氣有點艱澀,「一次是因為我母親。」
回憶的幕布隨著她的話音被拉開,回到了那兩次最讓她難以接受的一刻。
薄明煙深深地記得,薄偉澤病逝的前幾天,做完手術的那一晚,她在病床旁寫著作業陪伴著薄偉澤,一夜未眠。
薄偉澤靜靜地看著她,勸她回去休息,在薄明煙離開時,還笑道:「明天別來了,等你考完試再來,爸爸等你來告訴我好消息,到時候,爸爸就能出院了。」
可是薄偉澤沒能等到她考完試。
她不知道為什麼薄偉澤的病情惡化了,她在考試的時候,薄偉澤又做了一個手術,而這件事,沒有人告訴她。
她還在學校里,催促著自己題目再做快一點,就可以見到薄偉澤了。
她還記得,那天她側頭看了眼窗外,天色暗得像是要榻下來了。南泉市那時候滿城的梧桐樹,到了季節,毛絮就格外多,紛紛揚揚,在她向奔跑時,拂得她眼睛酸澀難忍。
她伏在薄偉澤的床邊,握著薄偉澤已經涼了的手,沒有邏輯地、哭到不能完整吐露一句話地,說了很多很多「好消息」。
可那個說等她告訴好消息的人,最終還是食言了。
他再也聽不到她的任何話,無論好壞。
在那之後,她似乎也沒什麼好事情了。
再後來,林慧心也是這樣,她總說:「滿滿乖,等過幾天,媽媽給你報考一中,住宿就可以不用和弟弟接觸了。」
薄明煙討厭賀辰澄,但為了林慧心,她妥協了。
可是,等過幾天後,她被林慧心親自送出了國。
她站在偌大的機場,回過身,看到林慧心離開的背影,覺得自己像被全世界拋棄了,她最終還是連最後一根浮木都攀不住。
那一瞬間,她又想起了薄偉澤離開的那天,想到薄偉澤說會等她,想到薄偉澤哄她過幾天病就好了,就能和滿滿一起回家了。
她竭盡全力地忍著眼淚,忍到渾身顫抖,像是每一根神經都在痙攣,忍到眼睛泛上血色,通紅一片。
可只要眼睫顫一下,那些濕漉漉的情緒就再也不受她控制了。
「他們都說不會離開我,可是,好像再也沒有人堅定地陪伴在我身邊了。」
「所以,孟嬌嬌,我很怕,你也和他們一樣。」
薄明煙的眼睛裡覆上了水霧,很淺很淡,就像是清晨的幽幽密林里,朝霧朦朧。
她像是習慣性忍哭了,微微揚起下頜,再把眼睛睜大些,水霧就會慢慢洇下去,只有眼尾殘留著一抹潮潤的緋紅。
灼燙到孟栩然的眼睛。
孟栩然心都要碎了,她吻過薄明煙的眼尾,嘗到了滿唇的澀。
「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都不會再跑了,再也不會讓你哭了。」
孟栩然哭得抽抽噎噎,一直在道歉,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除了那啥啥的時候。」
薄明煙眼睫翕張著,她看著孟栩然認真的神情,聽著她不正經的補丁,不由自主地彎翹了一下唇角。
可能是最後補的那句,讓這句承諾對比她從前聽過的所有,都要更真實。
「我感覺,那啥啥的時候,」薄明煙話音停頓了下,溢上了笑,「你的技術還不足以讓我哭。」
正在抹眼淚的孟栩然猛地抬起頭:「你這是在說我技術不好麼?」
薄明煙沒說話,等於默認了。
孟栩然坐起身,跨開腿,居高臨下地盯著薄明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薄明煙的反應,她算是明白過了,氣鼓鼓地下床,快步走到洗手池前,仔仔細細洗了手,剪了指甲。
再出來後,她把裝睡的薄明煙翻過身來,沒好氣地說:「你居然!說我技術不好,我今天不把你弄哭,你別想睡覺了!」
薄明煙偏過頭,輕咳一聲,手在眼角抹了一下:「那我擠一下配合你。」
「薄滿滿!」孟栩然氣得咬她。
「你是想疼哭我。」
「啊啊啊,你煩死了!」
薄明煙眼裡的笑意更濃郁了。
……
最後一次海潮漫漲上來時,薄明煙抬了抬腰,指節沒在孟栩然的發里,在迷茫的視線里看清了孟栩然的眼睛,想盛滿了星河,裡面倒映出她最貪歡的模樣。
她聽見孟栩然貼在她耳畔,輕聲呢喃,卻是擲地有聲:「我愛你。」
「滿滿,以後,我都會陪你的。」
薄明煙最後困得睡過去都沒能被弄哭,她在沉沉的夢裡,又看到了薄偉澤火化的那天,她蹲在梧桐樹下,聽著雨聲稀里嘩啦,好像雨淋濕了臉頰就不會有人看到,她哭到崩潰的模樣。
頭頂多了一把雨傘,那人為她撐了很久很久,撐到那人不得不離開,將傘留在了她手邊,還有一罐糖盒。
裡面的糖五彩繽紛,看見了,心情就會變好。
薄明煙側頭,看見稠密的雨幕里,那人小小的身影,穿著黃色的鴨子雨衣,踩著黃色的雨鞋,將地上積窪的水踩得四處亂濺。
她死寂的心湖也跟著漾了漾。
林慧心來叫她,說是火化結束了。薄明煙拎著傘站起身,又回頭看了眼。
那個小女孩好像也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