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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2:10 作者: 吳桑
    阿寶這才覺出滿口都是濃苦的藥味兒,看了眼小娃娃,與桑果緩緩道:「我若是能活下來,定是要走的了,你莫要再為他說好話,也莫要再拐彎抹角地勸我了……你今後留下來照看她罷。」

    桑果曉得阿寶與阿嬌之間已生嫌隙,阿寶與錦延屢屢爭吵她也都知道。擔心了這許多日子,見她好不容易活轉了過來,卻還是如此決絕,不由得又是放聲嚎啕大哭:「我自然是要跟著你的——二小姐連她自己的姨母都趕走了,她那裡又哪會有我的立足之地?」

    阿寶便又輕輕嘆氣道:「那你把她抱走罷,我怕在我身邊久了,到時只怕要捨不得她而丟了志氣,再也離不開這裡了。」

    桑果明知無用,卻還是哭著勸道:「你就這麼狠心,讓小小姐從小就沒有了娘親麼?」

    阿寶頭埋在枕頭裡,抽著鼻子道:「傻桑果,我便是留在這裡,她的娘親也不一定能輪到我來當呢。」

    傍晚,阿寶午覺醒來,見錦延坐在她床頭,懷中正抱著小娃娃。他也瘦了許多,面上憔悴之色不亞於桑果。

    他握著小娃娃的小拳頭,小娃娃則閉著眼睛攥住他的一根手指不放。小娃娃一天到晚只管香甜大睡,睡夢中卻會抓住人的手指不放。他把小娃娃抱在懷裡,俯身親了又親,親了額頭又親眉毛,親了臉頰又親鼻子。奶娘與兩個婢女站在他後頭不由得發笑,又悄聲嘀咕道:「小小姐被抱睡得慣了,將來只怕不抱便不願意好好睡了呢。」

    錦延低頭凝視小娃娃的臉,對奶娘的笑語恍若未聞。

    阿寶冷眼看了他許久,才在床上翻了個身。錦延驀地抬頭,直直地盯著她看了許久,才伸手理了理她睡亂了的髮絲,把懷中的女兒遞給她看,啞聲說道:「她剛生下來時身上便有奶香味兒,好聞得很,你要聞聞看麼?」

    阿寶扭過頭去,閉目假寐。

    錦延把小娃娃塞到阿寶懷中,拉過她的兩手攏住小娃娃,輕聲問:「還在生氣麼?那夜我酩酊大醉,沒能守在你身旁……等你做好月子,我再搬回來……先搬到外間的塌上,行麼?」

    阿寶搖頭:「我出了月子便要走啦……我不會帶小娃娃,也怕一個人帶不好她,更不想讓她跟著我過顛簸流離的貧苦日子,因此只得把她託付給你啦,你今後只消好好地看顧她……看顧你們的女兒便成了——」

    錦延一臉沉鬱,拳頭攥起,骨節咔咔作響,半響方咬牙道:「莫阿寶,你是做夢!」怕聲大吵醒小娃娃,特意壓低了聲音,但是額上的青筋卻條條凸起,猶如失崽的困獸般目眥欲裂,眸子瞬間變得通紅。

    阿寶冷笑:「怎麼?還想留著我給你再生個兒子麼?可惜我如今再也不願意看見你了,再也見不得你們的嘴臉了……你要怎樣才肯放我走?」

    錦延心痛難以自抑,咬牙道:「莫阿寶,我竟然不知道你會是這樣狠心的一個人!你竟然能若無其事地拋夫棄女,只因為阿嬌她,只因為阿嬌她……我已說過,你若是不願意,我自然不會逼你!」言罷,見她卻始終無動於衷,面色淡淡,連看也懶得看自己一眼。

    錦延心內痛得幾欲發癲,手在袖內攥成拳頭,骨節攥得發白髮青,恨不能立時持劍衝到外頭砍殺一番才痛快,深吸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停頓片刻,方冷冷笑道:「莫阿寶,從前我只道你率真可愛,與尋常女子不同……卻是我看走了眼,你除了率真可愛,卻也是——」

    阿寶這才看著他的眼睛,以冷笑對他:「水性楊花麼?你到今時今日才知道麼?我原說過,你看錯了我,你們都看錯了我。」頓了一頓,又夢囈似的輕聲笑道,「我也錯啦,錯得厲害……從前我年紀小,不懂事,愛你生得好,愛你英雄氣概,愛你年紀輕輕便功成名就、名震天下,愛你富貴滔天,又傻乎乎地以為只要能與你廝守在一起,即便無名無分也不打緊,如今想想,那也許只是我愛慕虛榮罷了,卻算不得愛。」

    她原本還想要說「想來想去,我最愛的還是小八哥」,但又怕在他面前反覆提起「小八」二字,反而要給小八招來災禍,便生生忍住了。

    桑果躲在門口偷聽了好一會,此時不管不顧地推門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錦延面前,哭求道:「莫要再吵了!莫要再吵了——」

    錦延滿面痛心暴躁,也不願再與她爭辯,恨恨地瞪她一眼,摔門而去。

    錦延前腳剛走,阿嬌後腳也來看阿寶。

    阿寶躺在床上,見她進來,便向里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口中道:「嬌夫人,讓你失望了,不是兒子。」

    阿嬌哽了一哽,眼睛避開阿寶,茫然地看向別處:「我是想要一個男孩兒,但他卻喜歡女孩兒,因此還是女孩兒好。」又自失地笑笑,「我這半殘之人,這一生還能有一個孩兒便已心滿意足、求之不得了,哪裡還配挑三揀四?」

    阿寶又嘆口氣:「我倒寧願你是個不相干的人,我也從來不認識你。」

    阿嬌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大顆大顆地掉落,在瘦弱的手背上蜿蜒成一條細細的淚河:「我也有不得已的難處……我也是不得已……阿寶,好阿寶,你莫要怨恨我。」

    阿寶拉過被子把頭蒙起來,再不理她。

    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一句話可說。阿嬌在她床頭呆坐片刻,便也走了。

    自此,阿寶便讓人把小娃娃抱開,每日裡躺在床上不言不語,吃得少喝得少,不是呆坐便是昏睡,任誰勸也不聽,竟是不得走毋寧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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