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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0:35 作者: 唇亡齒寒0
    萊卡咳出一口血,痛苦地轉頭看向亨利,試圖尋找他和達蒂諾在外貌上的相似之處,卻因為流進眼睛裡的血而什麽都看不清楚。

    「你現在是利貝拉托雷家族的首領了吧?」亨利對達蒂諾說,「特意進峽谷監獄,是專程來殺我的,為你父母報仇的嗎?」

    達蒂諾皺起眉,嘴角卻向上彎起:「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我想殺你還用得著自己動手嗎?只不過因為利貝拉托雷家族代代有這樣的傳統──繼承人必須進監獄『鍛鍊鍛鍊』,所以我才來的。另外,我也早聽說了你受僱保護亞伯拉罕的事,因此才想到峽谷監獄裡來看看亞伯拉罕。凱洛格和布萊恩。費爾貝恩斯的手下怎麽狗咬狗,如此而已。」

    老亨利──絞刑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麽你現在想怎麽樣呢?我接受的委託是『殺死一切威脅亞伯拉罕生命之人』,這小子也算一個,還是其中最危險的一個,我必須要他的命。」

    達蒂諾的藍眼睛裡寒光暴she,但當他轉向萊卡的時候,眼神又變得無比溫柔。他輕輕地抬起萊卡的身體,讓傷者躺進自己的臂彎里。

    「你和亞伯拉罕的約定不關我事,亞伯拉罕和布萊恩。費爾貝恩斯的爭鬥我也無心插手,只是看看熱鬧罷了,然而這個人我一定要帶走。」說著,他親了親萊卡的額頭。

    老亨利的臉上浮現出微微的厭惡表情,但很快便被悲傷所取代。「你……我親手殺了你父母,沒有資格對你指點什麽,所以……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他轉向亞伯拉罕。年邁的「貓頭鷹」坐在地上,似乎剛才傷得不輕。「你做主吧,是殺是留?」

    「貓頭鷹」瞪著渾身浴血的萊卡,以及懷抱萊卡、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跡的達蒂諾。「利貝拉托雷家族的年輕首領,我信得過你的諾言,既然你說了不插手,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饒了你的小情人一條性命。今後不論是你還是他,抑或是你的家族,都不要蹚這趟渾水了。」

    達蒂諾點點頭。萊卡在他的臂彎里動了動,吃力地吐出幾個字:「這……不行……我的任務……」

    「夠了萊卡,到此為止吧。」達蒂諾打斷他。

    「不……我……」

    達蒂諾狠狠一捶他的後腦。萊卡只覺得一陣眩暈,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尾聲

    出獄那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亞伯拉罕----在監獄裡,他的化名是愛德華·蓋洛,綽號「貓頭鷹」----穿著早已準備好的西裝,在絞刑師的陪同下步出峽谷監獄大門。已經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大門口等候他們了。

    亞伯拉罕沒有直接上車,而是站在距離轎車還有幾步的地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二十年沒有呼吸過自由的空氣了。真是芬芳醉人啊。」

    「那你多吸幾口吧,我先走了。」絞刑師說。

    亞伯拉罕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們認識許多年了,這位老友挖苦起他來還是一點面子也不給。

    「一起走吧,這兒離市區可有好一段路呢。我還能順便送你去機場。」

    絞刑師搖了搖手:「算了,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也不想跟你們這檔子破事兒有任何關聯了。那邊有個公交站,我還是自己坐公交吧。」

    亞伯拉罕聳了聳肩:「也行。以後你還會來芝加哥嗎?」他這麼說,心裡卻在想:老東西,你再也不會來這座城市了吧。

    絞刑師望向遠處。峽谷監獄坐落在郊區,四周是青翠的原野,正值春天,空氣里瀰漫著花香。「可能會來吧,我也說不準。到時候你可要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我。」他這麼說,心裡卻在想: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這次就是永別了,老友。

    亞伯拉罕沒有多做表示。他和絞刑師握了握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向轎車,在司機的攙扶下坐進車裡。他年紀大了,腿腳早就不靈便,在圖書館裡被那個年輕人打了幾下,到現在身上還在隱隱作痛。

    「果然是老了啊。」他想。

    司機發動引擎,黑色的轎車順著公路駛向市區方向。絞刑師站在原地,目送那輛車遠去,直到它變成視野中小小的一點,才邁開步伐,走向相反方向的公交車站。

    他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不久之後,那個舞台上必將掀起腥風血雨,但那是別人的事了。許許多多人會陸續在舞台上登台亮相,又黯然退場。這些人來來往往,其命運的絲線交織成了宏大華美的織錦。然而他們的故事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絞刑師的故事落幕於此時此刻。

    是時候享受一下退休生活了。

    萊卡睜開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

    他躺在一張潔白的床鋪上,枕頭、床頭、被子,都是一塵不染的雪白。他試著舉起雙手,發現右臂上打著石膏,左手上則插著留置針,正在輸液。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睛上方,擋住了一小片視線,他摸了摸,才發現那是一塊紗布,就貼在額頭上。微風從半開的窗口吹進來,帶來春天溫暖的氣息。陽光灑在窗台上。一切都靜謐而美好。

    他努力回想起腦海中最後的記憶。他在圖書館中遭遇亞伯拉罕,在和絞刑師的戰鬥中受了傷,然後達蒂諾出現……

    對了,這兒是醫院。他受了傷,被送進了醫院裡。可是到底是哪裡的醫院呢?萊卡扭頭望向床邊,發現了呼叫護士的按鈴。他用左手按下按鈴,等待護士前來為他答疑解惑。

    沒過幾分鐘,病房的門便打開了,但是來的人卻不是護士。隨著一聲熟悉的「你醒了」,出現在萊卡視線中的是達蒂諾的臉孔。

    「你昏迷了好久。」達蒂諾拉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

    「我……」萊卡張開嘴,聲音嘶啞得不得了,「我睡了多久?」

    「四天。期間醒過來幾次,但是我估計你自己不記得了。」

    「那……」

    「先喝口水吧。」達蒂諾為他倒了杯水,然後將病床搖起來一些,扶著萊卡的頭,將水杯湊到他唇邊。萊卡感激地喝下水,這才發現自己有多口渴。他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達蒂諾又幫他擦淨唇邊的水漬,才又坐下。

    「我現在在哪兒?」

    「當然是峽谷監獄,不然還能在哪兒。」

    看見萊卡微微失望的表情,達蒂諾補充道:「你以為布萊恩·費爾貝恩斯會把你弄出監獄嗎?得了吧,他現在都自顧不暇了,哪有空來管你。」

    「亞伯拉罕……」

    「他已經出獄了。絞刑師……亨利跟他同一天出獄的。」

    萊卡嘆了口氣。他的任務失敗了。他沒能殺死亞伯拉罕,沒能阻止絞刑師……現在亞伯拉罕恐怕已經阻止起一批人手和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抗衡了吧。

    想到這兒,萊卡心中的疑問又回來了。「達蒂諾,你……你和絞刑師是什麼關係?」

    「我?」達蒂諾眨了眨湛藍的眼睛,「我是他的外孫。他的女兒就是我母親。」

    「那為什麼……你們……」萊卡頓了頓,「你是義大利黑手黨的首領?」

    「沒錯。我的真名是達蒂諾·利貝拉托雷。」

    「我不懂……」

    達蒂諾將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他盯著自己的指尖,緩緩開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母親碧安卡----她原本的名字叫卡翠安娜,是絞刑師的女兒。但是她愛上了我父親,一名黑手黨成員。絞刑師雖然是個殺手,卻篤信基督,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所以希望女兒能清清白白地做人,永遠不要涉入黑道世界。他堅決反對我母親和我父親在一起,所以我母親離家出走了,其實就是跟我父親私奔了。他們回到義大利結了婚,母親改名叫碧安卡,在異國他鄉,沒人知道她的過去,也沒人知道她就是殺手絞刑師的女兒。父親動用家族的力量,抹去了和她的過去有關的一切痕跡,所以二十多年過去了,絞刑師也沒能找到她。」

    「那他們……都死了……?」

    達蒂諾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是啊。就在三年前。一個敵對家族僱傭了絞刑師去暗殺我父母。絞刑師並不知道他的目標就是他的女兒女婿。真是個悲劇。我父母本來乘船到海上去慶祝結婚紀念日,因為他們當初就是在一艘輪船上舉辦的婚禮,卻沒想到……」

    萊卡凝視著他,記起了他曾說過的,在他父母死後他自甘墮落的那些事。萊卡知道絞刑師殺人的手段有多可怕,恐怕達蒂諾父母的屍體……如果萊卡親眼目睹自己的親人的那種四分五裂、屍首不全的慘狀,怕是也會發瘋的。

    「母親曾經偷偷告訴過我,我的外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殺手絞刑師。可我不論如何也沒想到……」

    達蒂諾的表情很平靜,刻骨銘心的悲傷只藏在眼睛裡。然而萊卡見了,心臟卻一陣一陣地抽痛。他艱難地移動右手,將打了石膏的手疊放在達蒂諾的膝蓋上。「你別傷心……」

    達蒂諾握住他的手,很用力,萊卡疼得差點沒叫出來。

    「謝謝你。」他真誠地說。

    萊卡忽然覺得耳根發燙。他移開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當然是回義大利,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亞伯拉罕重組了他的幫派,要和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對抗。芝加哥剛安寧了沒多久,就又要動盪不安起來了。」

    萊卡在心裡贊同了他。但是達蒂諾接下來的話卻大大出乎他意料。

    「萊卡,你願意和我一起回義大利嗎?」

    「什麼?」

    萊卡不僅因為達蒂諾的提議而大吃一驚,更讓他驚訝的是達蒂諾的語氣。總是以君王般的口吻強迫他做這做那的達蒂諾,竟然會詢問他的意願?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我……我自己有家……」

    「我當然知道!」達蒂諾激動地說,「可是你想想,你的任務失敗,放虎歸山,現在布萊恩·費爾貝恩斯肯定恨死你了。亞伯拉罕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離開我身邊,他會立刻要你的命。你傷成這樣,怎麼對付他們?就算是為了你自己的性命著想,你也應該和我去義大利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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