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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0:35 作者: 唇亡齒寒0
    「你懂法律嗎?」

    「……不太懂。」

    「那你看什麽檔案。」

    「只是好奇。」

    獄警冷笑道:「讓你來坐牢是為了讓你改過自新、洗心革面,可不是讓你避重就輕,想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

    典獄長抬起一隻手,示意獄警噤聲。他問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莫奈先生?」

    萊卡嘆息一聲,回想起檔案室里的那一幕。他以為自己被槍頂著,於是動也不敢動。背後的那個人叫來了獄警。等雙手被銬起來,萊卡才知道,頂著他後背的不是什麽槍,只是一根木頭拐杖。

    「我被發現了。」

    「被誰?」

    「『貓頭鷹』。圖書館的副館長。」

    典獄長「唔」了一聲,問獄警:「副館長在嗎?」

    「在門外等著呢,他可是──呃,目擊證人。」獄警摸了摸下巴,極是滿意自己的說法。

    「請他進來。」

    獄警瞪了萊卡一眼,像在說「老實點,不許動」,然後退到辦公室門口,推開門,喊了一聲。

    「進來,『貓頭鷹』,典獄長找你說話。」

    門外的那個人走了進來。萊卡回頭看著他,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那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臉上布滿皺紋,雙眸卻犀利如鷹隼。他步履穩健,但右手拄著一根拐杖──在檔案室里他就是用這玩意兒頂著萊卡後背的──這拐杖似乎並不是為了協助走路,只是起一種裝飾作用。老人穿著囚服,姿態卻宛如宴會場上的男主人,風度翩翩,同時氣勢逼人。

    典獄長在老人的威嚴之下顯得更畏縮了。他支支吾吾道:「那個……副館長……是你發現……捉住萊卡。莫奈的嗎?」

    老人用拐杖一敲地面:「嗯,沒錯。不過被我抓現行的時候,他看的可不是自己的檔案。」

    萊卡慌忙解釋:「我在看達蒂諾的檔案……我是說……我想……了解了解他,順便。」

    「貓頭鷹」似笑非笑:「哦……就像丈夫偷看妻子的簡訊,看看她有沒有外遇?」

    ──什麽破爛比喻!萊卡怒從心頭起。

    典獄長的雙手不安地交握,鬆開,又交握。他額頭上沁出冷汗,目光游移。「這可不好,萊卡。莫奈,莫奈先生。在服刑期間盜竊,這可是……」

    獄警咧開嘴:「看來你不僅減不了刑,還必須加刑羅。」

    萊卡斜睨典獄長,用表情提醒他,他應該為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干點兒實事,而不是坐在這裡犯焦慮症。

    「我……我想……」典獄長咽了一口口水,「這事可大可小,念在你是初犯,就……就略施懲戒……」

    他擺了擺手:「關禁閉吧。」

    此言一出,不止「貓頭鷹」,連獄警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什麽?只是關禁閉?這也太輕了吧!」

    「莫奈先生的室友不是也在關禁閉嗎?」「貓頭鷹」忽然說,「可以讓他們做鄰居,到時候一塊兒放出來,豈不是更好?」

    典獄長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張紙巾,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就這麽辦吧。」

    獄警抓住萊卡的胳膊,幾乎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萊卡踉踉蹌蹌地被押出辦公室,留下緊張得快要昏倒的典獄長和一臉高深莫測的「貓頭鷹」。

    禁閉室沒有窗戶,除了鐵門下方用來送飯的洞口和上方一個小小的、只能從外面打開的窗口之外,和外界再沒有交流的渠道,完全是個密不透風的鐵盒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八成有故障,間或閃爍一兩下。盥洗台上布滿可疑的污漬,生鏽的水龍頭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毛毯上有幾個蟲蛀的洞,邊緣沾著深色的液體,散發著一股霉味。

    萊卡嫌棄地檢查完他的「新居」,然後挑床上看起來不那麽髒的一塊地方坐下。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老舊,如此髒亂,活像被人遺忘了一千年的遺蹟,或者恐怖片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沒關係,萊卡想。我經歷過更糟的。一間不知道多少年沒打掃過的禁閉室算不了什麽。可問題是,他又不是自願進來的!他應該在外面調查亞伯拉罕的身份,而不是在禁閉室里無所事事,消磨時光!那該挨千刀的典獄長怎麽想到關禁閉這個餿主意的!還不如給他加刑!就算再加一百年,萊卡也有辦法出去,可是在禁閉室,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懊惱地低吼一聲,從床上躥起來,重重踢了馬桶一腳以泄心頭之恨。

    「我說,隔壁的,」從萊卡背後牆壁的另一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最好別折騰馬桶。這裡的衛生設施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會壞,而且他們通常不修。如果你不想和你的排泄物共度美好時光,就對馬桶客氣一點兒。」

    萊卡爬上床,貼著那面牆:「達蒂諾?」

    「萊卡?」牆另一邊的果然是他的室友,現在萊卡明白「貓頭鷹」所說的「讓他們做鄰居」是什麽意思了。

    「萊卡,你怎麽會在這兒?」達蒂諾問,「該不會是專程進來陪我的吧?」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麽會進來?」

    萊卡泄了氣似的坐在床頭,倚著牆角。禁閉室造得偷工減料,隔音不佳,靠在牆邊說話,隔壁的人就能聽見。他把在典獄長辦公室編的那套謊話又說了一遍。在說到偷看達蒂諾檔案的時候,牆對面的青年發出一聲怪叫:「耶穌啊!你看那個干什麽!」

    「……想深入了解你一下。」萊卡懷著惡意說。

    「你『了解』得還不夠嗎?」被囚於一方斗室中的暴君揶揄道,「要是你想了解別的,我也樂意奉陪。」

    「敬謝不敏!」

    「別這樣,你明明很想『了解』我的不是嗎?你有了解到什麽嗎?」

    萊卡快速回憶了一下達蒂諾檔案上的內容。他曾接受過特殊的記憶訓練,可以像照相一樣在短時間內記住大量內容而不去理解它們的內容,只有通過事後回憶才能懂得這些信息的含義。

    「你入獄前是個保險經理人。」他試探道,「我可沒想到你做過這樣的工作。」

    「啊……那個……那其實只是掛名,一個虛銜。我對保險什麽的一竅不通。」達蒂諾輕鬆地說,語氣宛如肇事司機輕描淡寫地向警察解釋:這頭鹿不是我撞死的,只是剛好死在我車輪前面而已。

    「那你的職業是什麽?」

    「沒有職業,無所事事,遊手好閒。說出來你大概不信,我從前可是地地道道的紈!子弟。」

    「我沒打算信。上次你還告訴我你是變性人呢。」萊卡想,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鬼話了。

    「你這麽警覺可就沒意思了。」

    「你是在拿我解悶嗎?」

    「不然怎麽辦。禁閉室這麽無聊,我又不會穿牆術。」

    ──幸好你不會啊!否則我永遠熬不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接著萊卡又惶恐不安地想到,要是他們都出去了怎麽辦?達蒂諾憋了一星期,出去後肯定會把他干到精盡人亡的!怎麽辦!他年紀輕輕的還不想死啊!怎麽辦才好!

    【

    第十四章

    萊卡在忐忑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直到接近早晨時才有了些睡意。半睡半醒之間,他又被獄警送早飯的吆喝聲驚醒,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坐在床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禁閉室晚上依舊會熄燈,但是早上卻沒有早起鈴──反正關禁閉的人也不需要按時上班工作──取而代之的是送早飯的噪聲。獄警用警棍猛敲房門,然後將餐盤從門下面的洞口遞進來。用餐時間是半小時,吃完後要把餐盤和餐具放回原位,等獄警來收。如果放遲了,或是將餐具偷偷藏了起來,那麽你接下來幾天都不要想再吃飯了,監獄以此來教會你遵守時間規定,或是改掉偷竊的毛病。

    當餐盤從洞口裡塞進來時,萊卡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奔到鐵門邊,用力敲打,以引起獄警的注意。

    「長官!長官!」他急切地、壓低聲音說,仿佛害怕這番話會被誰聽去似的。

    「干什麽,囚犯?」門外的獄警不耐煩地問。

    「我有個請求,請您幫幫忙。」

    「你給我腦筋清醒點,狗娘養的雜種,這裡是禁閉室,不是外面的快樂天堂,就算你花錢,我也什麽都不會幫你帶的!」

    「不不不,長官!我不要什麽東西,我只要您幫個忙!這絕對不違反監獄裡的規矩,而且剛好相反,他還能維護監獄的秩序,並且絕對、絕對不會讓您惹上半點麻煩的!」

    「哦?」獄警從憤怒轉為好奇,「你是想舉報什麽不法行為嗎?」

    「我想請求您:如果隔壁的達蒂諾。納卡雷拉想要換房間,千萬別答應他。」

    「……」

    「怎麽,長官,這樣不行嗎?」

    「嗯……」獄警沈吟,「這的確是在維護監獄的規章制度沒錯,但是你有必要特意提出來嗎?禁閉室和外面不一樣。在外面,只要肯花錢,你想住總統套房都沒問題。但是在這兒,就算你身攜巨款,也花不出去一分錢。在禁閉室,所有人都守規矩,你明白了嗎囚犯?」

    萊卡鬆了口氣。看來至少在這裡,獄警不會收受賄賂,替人大開方便之門。在關禁閉的這幾天,他是安全的。

    「而且,」獄警又說,「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死基佬的想法。你看起來明明很害怕他,但是……」

    說著,獄警從送飯的洞口裡塞進來一隻鮮紅欲滴的蘋果。

    「……這是什麽?」

    「你怕得要死的那個人送你的。本來是監獄給每個犯人的生日福利,但是他說不要,讓我轉交給你。他還說你應該多補充維生素和植物纖維,對身體康復有好處。」

    萊卡彎腰撿起那個蘋果,將它托在手心,反覆掂量。蘋果很新鮮,表皮上還沾著水滴,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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