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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0:35 作者: 唇亡齒寒0
    圖書館裡靜悄悄的,空氣中瀰漫著紙張的味道,仿若時光沈澱在了此處。萊卡將門虛掩,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二樓有十來個空書架,其餘地方是倉庫、洗手間和幾間不知給誰用的辦公室。辦公室旁邊就是檔案室。這檔案室造得活像個銀行保險庫,大門是不鏽鋼的,而不像其他辦公室一樣是木門。門上除了鎖孔外還有一個讀卡器。萊卡不知道是該先刷卡還是先開鎖,於是他試著把鑰匙插進鎖孔里,擰了一下,結果鎖孔紋絲不動。他又拿出身份卡,插入讀卡器的插槽里。隨著「嗶」的一聲響,讀卡器上亮起一盞綠燈,這時再擰鑰匙,便能擰動了。

    萊卡推開不鏽鋼門,一股沈滯的空氣撲面而來,如同進入了一座古墓。他拔下鑰匙,抽出讀卡器中的卡,關上門。

    檔案室比他想像中大得多,浩如煙海的文件分門別類擺放在一個個抽屜里。萊卡拉開幾個抽屜,檢閱了其中的文件,發現它們是用一種精確而有效率的順序擺放好的。犯人的檔案按姓氏首字母依次擺放,監獄的相關文件則依照不同的用途分類,依年份逐次放好。不得不承認,愛德華。蓋洛將檔案室打理得井井有條,幫萊卡剩下了不少時間。

    萊卡很快就找到了監獄囚犯的假釋名單。四月份假釋的人共有十七個,萊卡分別找出這十七人的檔案。排除了十二個年齡不符的,剩下五人中赫然出現了愛德華。蓋洛的名字。

    是巧合嗎?萊卡懷疑。這位從沒露過面的神秘人物,有如《等待戈多》里從未出場的戈多,就是他要尋找的人嗎?

    他翻開愛德華。蓋洛的檔案,卻失望地發現,這位「戈多」並不符合條件。亞伯拉罕是二十年前入獄的,而愛德華。蓋洛的檔案上卻白紙黑字地寫著,他的入獄時間是二十三年前,在另一座監獄裡待了六年後被轉到了峽谷監獄。

    萊卡嘆了口氣,將愛德華。蓋洛的檔案放回抽屜里。這沒什麽。他想。就像偵探小說里寫的那樣,最有嫌疑的人往往不是兇手。

    他又翻看了另外四人的檔案。另他吃驚且惶恐的是,沒有一個人符合亞伯拉罕的條件。年齡超過六十歲,入獄二十年,四月假釋,同時符合這三個條件的人竟然不存在!

    難道是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的情報出了錯?又或者……檔案被篡改過了?

    萊卡心底一陣冰冷。連最基本的情報都不正確,他要怎麽完成任務?

    他咬著嘴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或許是某個環節有差錯。如果亞伯拉罕並不是在四月假釋呢?如果他不是假釋,而是刑滿出獄呢?任何一個細微的不同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差異。

    於是萊卡又找出了所有刑滿出獄的犯人的名單。在四月即將被釋放的人員里,他又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達蒂諾。納卡雷拉。

    「雖然他不是亞伯拉罕,但我還是應該看看他的檔案。」萊卡心道,「也許能搞清楚他隸屬什麽勢力,他到底是何種身份。」

    這麽想著,萊卡翻出了達蒂諾的檔案。入獄照里的達蒂諾顯得光彩照人,活像好萊塢電影明星。他的個人信息也沒什麽特別的,入獄前的職業是保險經理人(現在的保險經理人身手都這麽好嗎?),未婚,信用記錄良好,父親是義大利人,母親是美國人,入獄罪名是藏毒,入獄時間則是六個月前──剛好就是布萊恩先生向萊卡提出委託的時候。

    這又是個巧合嗎?

    萊卡來不及深入思考,因為忽然間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後背。

    「不許動。」背後有個低沈、蒼老卻充滿威嚴的聲音說,「放下你手裡的東西,舉起手,不准回頭。」

    插曲 故事之外的絞刑師

    絞刑師打開門,在玄關處脫下沾了血跡的鞋子,赤著腳走進屋裡。

    這兒是他的家。不是安全屋,不是避難所,不是臨時據點,而是實實在在的家。絞刑師環顧四周,對家裡的陳設感到非常滿意。打了蠟的木地板,紅木家具,乾淨的牆面,冷色調的窗簾,印花桌布……春末夏初的陽光穿過單向玻璃,給房間帶來明媚的色彩。

    絞刑師在家中漫步,欣賞著屋子裡的每一個細節。這些東西令他心曠神怡。路過電話旁邊時,他打開了電話答錄機,想聽聽有沒有人留言給他。

    第一個留言來自保險公司,第二個則是推銷保健品的。他們的臉皮可真厚,明明沒人在聽,他們也能滔滔不絕。

    絞刑師打開空調。還沒完全進入夏天,天氣便熱得驚人。他逛進浴室,脫掉汗濕的外衣,沖了個冷水澡,然後披上浴衣,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酒。

    答錄機里的推銷終於告一段落。下一個電話是經紀人打來的。他祝賀絞刑師任務成功,並告知已經將尾款打到了秘密帳戶上,讓他及時查收。絞刑師的帳戶里已經積累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說實話,他早就不用殺人賺錢了,但他還是不停地接任務。對他來說,這已經成了一種可怕的習慣。

    也許是時候洗手不幹了。他想。

    他踱到窗前,伸手彈了一下窗戶上的風鈴。快生鏽的風鈴發出喑啞的響聲。它已經很久沒有響過了。絞刑師不敢開窗,因為害怕遭到狙擊。沒有風,風鈴自然不會響。

    然而從前可不是這樣。卡翠安娜還在的時候,他從不擔心這些。那時候窗戶一年四季的都開著,微風拂面而來,風鈴在頭頂歡唱。他懷念那些日子。

    接下來的留言裡,一位殺手朋友邀請他出去喝一杯。絞刑師的朋友的很少,他一向獨來獨往,這邀請倒很稀奇。

    他呷了一口酒,走進另一個房間。這是琴房,偌大的房間裡只放了一架黑色的鋼琴。

    絞刑師在鋼琴前駐步,愣了一下,嘴角浮現出苦澀的笑容。這是卡翠安娜的鋼琴。她向來喜歡在風和日麗的午後坐在鋼琴前彈一曲。自她離去之後,鋼琴就再沒被人彈過了。但絞刑師還是把鋼琴擦拭得乾乾淨淨,還定期請調音師來調音。

    其實「絞刑師」這個名號和鋼琴也有些許關聯。絞刑師擅長用鋼琴線布下天羅地網,絞殺敵人,因此得到了這個聽上去一點兒也不風雅的綽號。

    絞刑師輕輕撫摸著鋼琴表面。一切都保持著卡翠安娜還在時的樣子。樂譜架上攤著一本樂譜,依然翻開在《唐璜的回憶》的倒數第三頁,好像它的主人會隨時回來彈完這一曲一樣。

    絞刑師懷念那些陽光般金色的日子。

    答錄機放到最後一條留言。

    「絞刑師,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見了。」

    絞刑師身體一震,驀然從回憶中醒來。這位老朋友的聲音已經多年不曾聽到了。

    「我聽說了卡翠安娜的事,我很遺憾,朋友。但是你別太難過了,遇上這種事,誰也想不到。都是命運的安排。你不用太自責。」

    絞刑師痛苦地記了起來。那個血腥的殺戮之夜,那艘無人生還的輪船,那些殘肢和鮮血,還有卡翠安娜那表情永遠凝固的頭顱。

    那個在金色的陽光里優雅地彈鋼琴的女人已經死了。

    答錄機中的留言仍在繼續:「我想你應該也聽說了吧?布萊恩。費爾貝恩斯成了『圖騰』的新領袖。呵呵,我真是想不到,當年那個流鼻涕的小鬼如今也能稱霸一方了。」

    「誰又能想到呢。」絞刑師喃喃自語。

    「那小子派人進監獄裡來殺我,幸好我早有準備,不然這條老命早就沒了。但是我堅持不了太久。他會派更厲害的殺手,而我呢,只是個糟老頭子。我明年四月就能獲得假釋了,我期盼了二十年的自由,可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丟了性命。我需要你的幫助,絞刑師──」

    「老朋友啊,我是殺手,可不是什麽保鏢。」

    「──你大概會說『我又不是保鏢,才不要保護你呢』這種話吧。我了解你的性格,朋友。那麽把這件事當作委託如何?我委託你殺死一切想要我命的人,這樣就符合你作為殺手一貫的主張了吧。」

    絞刑師自嘲地一笑:「你果真了解我。」

    「酬金什麽的,包準讓你滿意。而且,只要我平安無事地踏出監獄的大門,就算任務完成了,後面的事不勞你費心,絕對不讓你為難,這條件還可以吧?不管你同不同意,都給我回個話。我在監獄外面有個傳聲筒,你知道的,儘快和他聯絡。我期待你的回覆。」

    留言到這裡就結束了。

    絞刑師端著酒杯,回到客廳。他一口飲盡杯中的殘酒,然後將空杯子放到電話機的旁邊。

    「你可真讓我為難,亞伯。」他輕聲道,「我本想就這麽金盆洗手,可你知道,我沒法拒絕你的委託。」

    電話另一側擺著一個白色的相框。相框是嶄新的,裡面的相片卻有些年頭了。絞刑師拿起相框,凝視照片中的人。這張照片是他從那個血腥之夜帶出來的,是關於卡翠安娜最後的紀念。

    照片攝於海上,背景是蔚藍的天空和海洋,卡翠安娜身穿潔白的婚紗,挽著她丈夫的手。兩個人笑得甜蜜幸福。

    「我多麽懷念從前。」絞刑師說。

    第十三章

    獄警把萊卡押進典獄長辦公室。典獄長用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眼神掃過狼狽的殺手。

    「這是怎麽了?」

    萊卡張開嘴,剛發了一個音,還沒說出完整的一個字,就被獄警推了一把。獄警讓他住口,代替他說:「『貓頭鷹』發現這小子在檔案室里,偷偷摸摸的。他有鑰匙,還有身份卡。」他將鑰匙和身份卡放到典獄長的辦公桌上,「是您的卡。」

    典獄長揚起眉毛:「哦……我的……我的卡怎麽會在你那兒呢,莫奈先生?你能告訴我嗎?」萊卡聽得出他的潛台詞:編個故事,別連累我。

    「我……」萊卡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一個胡編亂造的故事逐漸在他腦子裡成形:「昨天,我來找過您,想請您給我調個囚室,但是您不肯……」這部分是實話,典獄長聽了連連點頭,好像這樣能增加故事的可信度一樣。說謊的技巧在於不可全說假話,也不能全說真話,而是要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那時候卡和鑰匙就放在桌子上,我趁您不注意就順手拿了。」

    「我可真沒發現。我太大意了。」典獄長乾巴巴地說,「那你為什麽要去檔案室?」

    「我……我想起亨利先生曾告訴我,我的罪行還沒重到必須坐牢。我想看看我的檔案,看是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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