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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40:35 作者: 唇亡齒寒0
    說罷,達蒂諾一拳將格雷格揍翻在地。

    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簡直如同一道凌空而過的閃電。不止外強中乾的格雷格沒有反應過來,就連動態視力絕佳的萊卡都沒能完全看清他的動作,只見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然後格雷格就像卡特里娜颶風中的大樹一樣倒了下去。

    達蒂諾抓著格雷格,把他的上半身提起來。格雷格的鼻樑斷了,鮮血像自來水一樣流得滿臉都是。達蒂諾拿起薩姆的那個蘋果,舉到格雷格面前晃了晃。

    「喜歡吃蘋果?嗯?那我餵你吃好不好?」

    他將整個蘋果使勁兒塞進格雷格嘴裡。蘋果不大,但不論怎麽看都不可能塞進人類的嘴裡。格雷格的嘴角都要裂開了,蘋果才塞進去一小半。

    「怎麽不吃,格雷格?你不是喜歡蘋果嗎?」

    格雷格發出嗚嗚的叫聲。

    達蒂諾嘖了嘖舌:「什麽?是不是我餵的方法不對?那我換一種法子怎麽樣?」他不再硬塞那個蘋果,而是把格雷格撂在地上,抬腳狠踩那個蘋果。果肉四濺,蘋果汁水混合著鮮血和格雷格的口水流了一地。格雷格在達蒂諾腳下像條魚似的扭動,喉嚨里發出無助的嗚咽聲。薩姆早就嚇得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圍觀群眾有些帶著憐憫不忍的神情,有些則幸災樂禍,但不管怎樣,他們都沒有上前阻攔達蒂諾,挽救格雷格的意思。

    直到獄警吹響口哨,達蒂諾才放下腳。

    「你們在干什麽!散開!雙手抱頭蹲下!不准亂動!」

    人群作鳥獸散。達蒂諾拋下快斷氣的格雷格,遵照獄警的命令,雙手抱頭,順從地蹲下。幾名獄警跑過來,將達蒂諾的雙手反剪到背後銬起來。有個獄警為格雷格檢查傷勢,把爛得不成樣子的蘋果從他嘴裡挖了出來。

    「可能有碎屑堵住氣管了,快送醫務室。」獄警沖兩個犯人說,「你,還有你,過來搭把手!」他指揮犯人抬起滿臉是血的格雷格。

    「至於你,」另一名獄警拽起達蒂諾,推搡著他,「老是惹是生非,以為峽谷監獄是你家嗎?關一周禁閉!」

    第十章

    萊卡度過了入獄以來的第一個和平的夜晚。感謝上帝──雖然萊卡自稱無神論者──達蒂諾進了禁閉室,不會再有人把他銬在床頭,也不會再有人半夜裡將他從床上拽下來,強迫他做這樣那樣的事。他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整整一周!這還意味著,他終於可以著手去做先前擱置的事情了!

    然而他依然有兩件事想不通:第一,達蒂諾為什麽要替薩姆出頭,痛毆格雷格?他看上去可不像那麽有正義感的人。第二,當獄警吹哨時,達蒂諾竟老實地束手就擒,難道他還怕獄警嗎?

    第一個問題暫時沒有答案,但第二個問題在萊卡次日去圖書館工作時被老亨利解答了。

    「達蒂諾是監獄的霸王,這話是沒錯,可獄警們就是上帝的大天使。難道人間的君王能反抗上帝的權威嗎?」

    「我還以為這些『大天使』早就受到蠱惑,自甘墮落了呢。」萊卡邊拿老亨利的話打趣,邊將一本翁貝托。埃科的《玫瑰的名字》從裝書的小推車挪到「宗教」類書架上。

    老亨利白他一眼:「上帝容忍世間的罪行,只要索多瑪和蛾摩拉尚有十個義人,他便不會毀滅這兩座城。但是終有一天,他會降下天罰,他會讓那行善之人逃走,而毀滅罪惡之城。若是真有那樣一天,年輕人,」老人頓了頓,又道,「我看你也是個不錯的人。若是真有那麽一天,你就趕快逃走吧。不要回頭,遠走高飛,離開這座罪惡之城。」【注一】

    老人的引經據典、故弄玄虛,萊卡已經很習慣了。他笑著說:「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否則就不會坐牢了。」

    「你幹了什麽才進來的?」

    萊卡想著布萊恩。費爾貝恩斯先生為他安排好的那套謊話。「我偷了輛車拿去賣。」

    亨利挑起眉:「就這樣?」

    「……好吧,很多輛。」

    「你的律師肯定很沒用。」老亨利說,「我就認識一個家夥,總是偷東西,但他最後沒被關進監獄,而是做了一年零三個月的社區服務。」

    「他偷的東西肯定不怎麽貴重。」

    「誰知道呢。你或許該試試申請減刑,去找『貓頭鷹』,讓他給你出出主意。」

    「貓頭鷹是誰?」

    「圖書館的副館長,我們都叫他貓頭鷹。密涅瓦的鳥兒【注二】不是嗎?」

    「啊哈,那位峽谷監獄的安迪【注三】。」

    「對,沒錯。」

    「我該上哪兒去找他?」

    老亨利聳聳肩:「他每周來一次圖書館。」

    「他不用每天來工作嗎?」

    「大部分時間他待在自己的囚室里。」

    「他叫什麽名字?」萊卡又問,「我是說,他的大名,我總不能稱他『貓頭鷹先生』吧。」

    「就叫他『貓頭鷹』,他喜歡這個名字。」亨利嘟囔道。

    萊卡於是不再追問這位「貓頭鷹」的真名。

    「那麽傑弗遜先生你呢?」

    「我?什麽?」

    「你是因為犯了什麽事才進監獄的?」

    聽聞此言,亨利放下手裡的活。他方才正在用小刷子清理書頂的灰塵。「你真想知道嗎,年輕人?」

    「當然,你並不像什麽作jian犯科的人,到底是因為……」

    「我殺了人。」亨利轉過頭,望向書架上一排又一排的精裝書。

    萊卡莫名覺得心頭一凜。老人接著道:「這不是什麽好故事。我曾有一個女兒,我和我妻子唯一的孩子。我們四十歲的時候才有了這個女兒。生孩子對我妻子那個年齡的女性來說很困難,她難產而死,於是只剩下我一個人,帶著我們的小女兒。」

    亨利藍灰色的眼睛在高大的書架之間逡巡:「她很聰明,也很漂亮,像她母親年輕時那樣。她十八歲的時候遇上了一個男人,她瘋狂地愛上了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願意為他赴湯蹈火。那男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活了這麽久,難道還看不出一個人品行的好壞嗎?我勸告女兒,勸她和那男人分手,但是她不聽,她完全為愛而瘋狂了,戀愛中的女人都是傻瓜。」

    老人停了停,又拿起小刷子,開始刷書上的灰。一些塵粒飄了起來。萊卡問:「後來呢?」

    「後來……那男人做生意遇上了麻煩,不得不去借高利貸,卻又還不起。他一敗塗地,走投無路,這時只要任何人放下一根稻糙,他都會拼命去抓。放高利貸的人找到他,告訴他可以減免一部分債務,條件是要他幫忙運輸毒品。他答應了,卻又不敢自己涉險,於是他要他的女朋友──我的女兒──替他去做這事。她一口答應,幫他帶了三次毒品,前兩次都平安無事,第三次卻被警察抓了個正著。毒品都被繳獲,我女兒也面臨著指控。但這不是最糟的。放高利貸的人和毒販害怕她供出他們,於是殺了她。她死在自己家裡,警察說是畏罪自殺,但我不信。她是個那麽好的孩子,她篤信基督,怎麽會自殺呢?我知道,她肯定是被人殺害的,但是沒人聽我的,沒人願意幫我。我找過警察、律師、記者,甚至私家偵探,但他們都說幫不了我,說找不到證據,甚至說我有臆想症。我沒辦法,只能靠自己,我要為我女兒復仇。首先該死的就是那個害了她的男人。我帶著一把槍去找他。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一家脫衣舞夜總會裡花天酒地。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從夜總會裡走出來。他醉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也認不出我來。於是我上前一槍崩了他。我本想殺了他之後再去找放高利貸的人,但是沒走多遠,那男人的朋友們就追過來想制伏我。我又開了兩槍,打中了一個人的腿,但是我的槍被其他人奪走了。我年紀大,動作緩慢,他們卻年輕力壯。我被送到警察局,我告訴那幫稅金小偷,那男人是罪有應得,但是沒人相信我。放高利貸的人和毒販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我猜那男人死了,他們或許高興還來不及,因為知道他們那些見不得光勾當的人又少了一個。我就是這麽進來的。」

    聽完亨利的講述,萊卡久久不語。原來看起來冷淡的亨利先生,背後竟有這樣的故事。他想像出了一幅畫面:夜幕下的芝加哥街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孤身一人,帶著一把槍,行走在霓虹燈光和錯落的陰影里。他是殺人兇手,是失去女兒的父親,是復仇女神she出的一支箭,是一個芸芸眾生中最平凡不過的人,卻選擇了一條不歸之路。

    「你大可不必這樣。」萊卡低聲說,「肯定有別的辦法。」比如僱傭一名職業殺手。萊卡自己就接過不少類似的任務:為父母復仇,為子女復仇,為情人復仇,為朋友復仇,甚至為素不相識的人出手,只因為單純的義憤。殺手遊離於法律之外,不受世俗的約束,僱傭殺手的人除了付出錢財和背上良心的譴責之外,其實不用承擔任何風險。

    「我不知道。」亨利說。

    他從書架上拿下那本《玫瑰的名字》。「這本書不該放在這兒。它待錯了地方……就像許多人一樣,」【注四】

    他刷乾淨書頂的灰塵,把書放回裝書的小推車上。

    【注一】亨利說的是羅得一家逃離索多瑪的故事,參看《聖經。創世記》18:20─19:29。

    【注二】密涅瓦的鳥兒:密涅瓦是羅馬神話中雅典娜的名字。雅典娜身邊有一隻貓頭鷹,象徵理性和智慧。黑格爾曾用「密涅瓦的貓頭鷹」來比喻哲學。

    【注三】峽谷監獄的安迪:史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贖》中,男主角安迪就在圖書館當管理員,為犯人爭取減刑和假釋,也幫獄警和典獄長避稅、洗黑錢。

    【注四】《玫瑰的名字》是一本宗教背景的懸疑推理小說,被錯放到了「宗教」類書架上。

    第十一章

    下午的時候,萊卡去藥房領了藥,當著藥劑師的面把藥咽了下去。藥劑師檢查了他的舌頭,確保他沒有把藥片藏在舌頭底下。萊卡覺得藥劑師太過謹小慎微了,只不過是感冒藥而已,又不是什麽危險的藥品。

    之後他沒有去操場享受寶貴的放風時間,而是去面見典獄長。要見到典獄長容易得很,他找到警衛,直說自己的目的。警衛古怪地打量了萊卡幾眼,什麽也沒說,就帶他去了典獄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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