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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8:39 作者: 木浮生
    「沒關係,我等你。」於是說。

    「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所以……」

    「你故意的?」於易說,「你不想見我。」

    「沒有,我真的是抽不開身。」

    「你住那兒而?」於易問,「我去你家等你。」

    曾鯉想了想,這樣也好,萬一她半夜才回去,至少他有睡著的地方,就將地址門牌告訴了他,「我有一把備用鑰匙。」

    他打斷她,「門墊下面?」

    「對。」

    安頓好於易,她的心緒也穩定了些,再回到車上照看艾景初。他的頭朝她這邊側著,借著路邊的橘黃燈光,終於能肆無忌憚地將這張臉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睫毛不算長也不翹,但是異常濃密,怪不得一雙黑眸盯著人瞧的時候就跟塗著眼線似的……

    曾鯉怕這樣他睡著後一直呼吸這狹小空間裡的空氣會不健康,於是關掉空調,將所有的車窗打開,再將發動機熄了火。

    她將手機關了聲音,打了一會兒小遊戲陪著他。

    後來,連手機最低電量報警,她不敢繼續玩,再無事可做。

    月光很淺,夜風裡有誰家院子裡黃桷蘭開的味道。她很喜歡這種話,幼時奶奶家的四合院裡也種著那麼一棵,長得特別快,一年比一年高,不知不覺就長成了一棵大樹,每年到了夏季滿樹都是黃桷蘭,哥哥姐姐們便會搭著腳凳去摘,她膽子小,只敢在下面張望,有時候摘下一大堆,再用細線串起來掛在各自的衣服上,周身都是花的香氣。

    在如此靜謐無聲的夜裡,伴著月色和花香,想起兒時的種種過往,有的畫面會有於易,有的畫面又沒有他,她似乎覺得時間和記憶一同在從身邊輕輕流走。她怕他這麼睡著,也每沒有蓋在身上的東西會感冒,不禁伸手去探一探他皮膚涼不涼。

    哪知,這一下擾了他的好眠,他動了動,便睜開了眼睛。

    他真是睡得太熟了,以至於睜眼的一瞬間有些迷茫,怔松須臾後,才想起自己是在哪裡。

    「醒了?」她問。

    他揉了揉眼睛,緩了幾秒後才問:「我睡了多久?」

    曾鯉按開手機屏幕看了下,「大概兩個多小時吧。」

    「好些了沒?」她問。

    他沒答話,睡眼惺忪。

    曾鯉第一次見他睡醒後的樣子,似乎過了老半天了思緒都還有些遲鈍,和平時的艾景初哪有半點相似。

    見他悶坐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你把車開回來的?」

    「嗯。」還能有誰?

    「你怎麼不進家去?」

    「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兒。」

    艾景初聞言,指了指左邊,「這不就是。」

    曾鯉隨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居然就是那個屋前種著黃桷蘭的小院。

    「進去坐坐?」艾景初問。

    「不了。」

    他酒量原本不錯,但是剛才酒桌上沒怎麼吃東西,白酒紅酒又喝混了,有些上頭,如此睡了一會兒酒勁兒已經去了大半。他覺得嗓子乾澀難耐,如火燒一般,下車打開後門,從裡面抽出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地仰頭喝下去。

    曾鯉也隨著他下了車,「我自己打車回去。」

    「我陪你回去吧。」他說。

    「不用了。」她堅定地否決。

    他愣了下,這樣反常的曾鯉讓他心中升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隨後淡淡說:「那我送你去打車。」

    兩人關了窗,鎖好車,肩並肩沿著小路往外走。

    夜風拂面,空氣中又飄來那黃桷蘭的香味,曾鯉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樹。她想起他剛才在醉意中對她說:「你來得那麼遲,一路上也不和我說話,我問你,你還不理我。」那口氣不是生氣抱怨,而是像個孩子一般地呢喃嘟囔著,這透著一絲難以覺擦的孤單和敏感。

    想到這裡,她突然駐步不前。

    他有些意外,多走了幾步,又回頭等她。

    她站定未動。

    「我有話要告訴你。」她說。

    他側了下頭,一言不發地等著她的下文,她只要是這個表情,那必定是很慎重的事情。

    「於易回來了,他下午給我電話,約我見面。剛才你喝醉了,我沒法叫醒你,他就一直等我。他明天就要走,我得去一趟。」她一口氣將話全部說完,怕自己稍作停頓就會退縮。

    聽完之後,他眼波微動,睫毛顫了顫,遮住了一切情緒,半響才緩緩問了一句:「一定要去?」

    「我答應他了。」曾鯉不敢看他。

    艾景初凝視著她。

    良久。

    「那走吧。」

    最後,他說。

    4

    此後,他們步行出了軍區大院,再了一截路,到了街邊,此刻已經過了十一點,馬路上車輛少了很多。

    兩人一路無話。

    曾鯉上計程車的時候,他拉她一下。

    她望著他。

    艾景初鬆開手,「到了給我大哥電話。」他說。

    曾鯉答應著,然後將車門關上。

    送走曾鯉的艾景初長久地站在原地。

    他感到胸膛里塞滿了難言的情緒,賭得他有些難受,就像被一雙手不停地揉著,似乎要毀了它行動才會停止。他站在那裡,不停地有計程車以為他要攔車而停下來,甚至也有夜裡出來拉人的私家車也忍不住緩緩駛過,問他走不走。

    上夜班的清潔工人在倒騰著手來的飲料瓶,周遭的店鋪幾乎都開始關門,能頻頻聽見拉鎖捲簾門的聲音,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還開著,字這條長長的大街上,那是唯一明亮的地方。

    旁邊的環衛工人已經走了個來回,看到艾景初還站在哪裡,終於忍不住關心了下他,「小伙子,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艾景初搖搖頭,跺了跺麻木的雙腿,便朝便利店走去,買了一盒煙。

    走出來後,他發現自己身上沒有貨,又折回去買了一隻打火機。

    吸第一口煙的時候,艾景初看了一眼手機,不知道她到了沒有,見到於易沒有,會不會忘了到了之後要給他回個信。

    他吸第二口,鼻唇間呼出一團青煙,他蹙著眉透過煙霧又看了一眼屏幕,然後打開簡訊箱,上一條簡訊也是下午曾鯉發給他的,跟他說她出門了。

    艾景初又舉起左手的那隻煙,放在嘴裡狠狠地吸了一口,香菸上的火星,明亮閃爍,迅速地燃燒著。

    他一直有一種感覺,仿佛她一去見於易,他就會失去她,那個在山東雪夜裡為他送藥的女孩再也不會為他而出。而同樣是山東,對她而言卻封存著另一段回憶,他又想起清晨日出下她哭的模樣,那樣的眼淚卻不是為了他兒流。

    原來,於易還是比他來得重要嗎?

    猶豫間,他用手按了手機上的回覆,待指尖再次觸碰到屏幕的剎那,卻不知道可以些什麼,叫她不要去?讓她回來?告訴她他的不舍?

    甚至,央求她?

    他猛地一驚,突然就覺得自己陌生了起來。

    他怎麼會是那樣的男人?!

    活了三十年的艾景初,這一生何時對人如此卑微過?

    艾景初將手機默默地收起來,筆直地站在路燈下,身影孤單落寞。他忽然覺得是不是他錯了,那個原本會陪伴他一生的人,其實並不存在,一直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妄念而已。

    他將菸蒂捻滅,仍在人行橫道旁的垃圾桶里,剛轉身便聽到一聲疾呼。

    「艾景初!」

    那聲音極其洪亮,在這樣的深夜,於空曠的大馬路上,顯得如此突兀又清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朝聲源方向望去,看到馬路對面按個身影居然是去而復返的曾鯉。

    他們之間隔著一條路,曾鯉在這邊,他在那邊。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那樣呆呆地看著她,有些無法置信。

    她又喊了他:「艾景初!」這一回比剛才的聲音小了一些,少了那種急切,但是心中的情緒卻隨之流露了出來。

    司機往回開的路上,曾鯉想過自己要在哪個路口下車,要如何跟門口的警衛解釋,要怎麼找到那個種著黃桷蘭的小院子,可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過了那麼久,他居然還站在那裡,一個人抽著煙。

    他們之間隔著的那條路是城市的主幹道,中間正好是下沉通道的出口,沒有設過馬路的人行橫道,她想過去,卻過不去。她嚇了人行橫道的台階,想越過車道,從中間隔斷的欄杆直接翻過去,可是來往的車輛雖說不多,速度卻太快,她走了兩步,又被逼得退了回去,待她再一次借著車流的空隙朝前沖時,艾景初卻急了,沖她吼了一聲:「曾鯉!」

    她止步腳步,看他。

    他有些怒,揚手,指著右邊一百多米外的人行天橋說:「走那邊!」

    她看了看,急忙按照他說的做,走了幾步再看對方,他也在一邊走一邊看她。

    兩個人便在這條平行線上,朝著同一個方向奔去。

    但是他個高腿長,步子又打,走得比她快多了。

    她連忙小跑了幾步。

    一百米的距離卻那樣漫長。

    她從未在這麼晚的時間一個人在街道上徘徊過,所以時不時會看艾景初一眼,為自己壯膽。而艾景初的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在那麼暗的街道上,他害怕他一眨眼,她就不見了,又怕她只是自己虛構出來安慰自己的幻影。

    他倆一前一後踏上樓梯上,走了十米個台階,拐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再上十來個台階,然後登上了天橋,看到了彼此。

    她走得太急了,微微有些喘,到了跟前又有些膽怯,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去而復返的舉動。

    而他卻沒有絲毫遲疑,疾步上前,一把將她拉至胸前,不由分說地吻了她。

    他吻得那麼用力,那麼猛烈,一隻手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一隻手按著她的後腦勺用力地壓向自己,她的嘴裡還有他親手給粘上去的金屬矯治器,但是他顧不得這些,一心只想狠狠地吻住她,將她怎麼掙扎,他也沒有放開。

    曾鯉吃痛地哼了一聲,又將另一隻暫時還能活動的手,放在他的胸前,隔開兩人緊貼的身體,好不容易推開了一點fèng隙。有了這絲空隙後,她趁機使力將臉錯開些,於是角度微微一偏,牙套上的金屬釘便劃破了他的唇,刮出一道血痕。

    她絲毫不覺。

    他也固執起來,不止不休,手上一使勁兒,讓她又回到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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