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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8:39 作者: 木浮生
    可是曾鯉撥了很多次,總是關機。

    轉眼便是一個月,星期二的上午曾鯉接到周紋的電話。

    「曾鯉嗎?」周紋說。

    「明天有你的複診,但是取消了,艾老師去別的地方開會去了,要過幾天才回來。」

    「哦。」

    「你的時間就依次往後挪一個星期。下周三來,行吧?」

    「好。」

    「不和你多說了,我還有好多電話要打。」周紋說。

    「謝謝。」曾鯉說。

    「誒,對了,你要換醫生的事情我還沒有跟艾老師提,你乾脆自己說吧,要是你覺得來醫院當著面難為情,就打電話啦。」

    「謝謝。」

    曾鯉收了線,摸了摸右臉頰。她之前跟馬依依連續吃了三天火鍋,牙齒就開始疼,如今大牙的牙齦腫得老高。而牙套里有一顆是專門圈在大牙上面的頰面管,箍著更難受,就跟孫悟空頭上箍了個小一號的緊箍圈似的。

    她本來以為明天可以看看,哪知現在又要拖一個星期了。

    晚上她疼得難受,自己去藥店胡亂買了些藥來吃。

    周末,伍穎過生日,吵著要去東山洗溫泉。

    「都快夏天了,你還要洗溫泉,是不是要我們洗得脫層皮啊。」馬依依說

    「我不管,我媽都要去,你們去不去,不去拉倒。」

    「你媽也要出現啊?」

    「當然了,她說她埋單。」

    「唉喲,母上殿要去,當然咱們要陪同了。」一聽可以白吃白喝,馬依依立刻露出了狗腿相。

    然後周六,伍穎一家外加馬依依和曾鯉一起上山了。

    初夏的東山和冬季完全不同,涼風習習,夏蟲長鳴,比城裡的溫度要低很多。住在東山酒店裡,吃過晚飯,曾鯉的牙又開始疼,自己帶的藥再怎麼吃也不見效了,她便去酒店的醫務室。

    伍穎正泡在室外的溫泉池子裡愜意不已,問她:「能找得到嗎?要不要陪你去?」

    「不用。」曾鯉說。

    繞過小花園,有棟兩層的小樓,一樓便是醫務室。醫務室的燈開著,從她站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扇門和那張治療床。

    曾鯉沒有繼續挪動腳步,而是停了下來。

    那天晚上,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忍著自己身上的病痛,救死扶傷。

    她從不敢讓自己在夜深孤單的時候想起艾景初這個人,哪怕有一點點念想都不行。

    他太美好了。

    就像於易當初給她的感覺。

    曾鯉就著小花園裡的一張椅子坐了下去,她仰頭望著夜幕上的星星。

    她不敢靠近他,可是又貪戀著他的一切。

    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貪戀他,曾鯉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她很恐懼。

    對他的最初好感是怎麼開始的?

    從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見是在那個越洋電話里,而五年後在圖書館他對她說:「幸好噴的不是臉。」

    中間隔了這麼多年,他不知道她,她卻一直沒忘。

    她畢業的那一年陪伍穎去做烤瓷牙,在口腔醫院一樓的醫生介紹里看到了他的名字。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艾景初」是這樣的三個字。

    上面寫著他的職稱,他畢業的學校,以及他的照片。

    那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這好像是一個童話。他不是她幻想出來的人,而是那麼真實地存在著。

    後來,竇竇在店裡打工。她旁敲側擊地從這個醫學院的學生那裡得到了艾景初蹤跡。

    於是有一次,她裝成醫學院本科的學生,偷偷去聽他的課。

    她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細細聆聽著他的每一個字。

    他的聲音幾乎沒變,只是比以前更加誠穩了些。

    當時的她就想,就這樣吧,讓這個童話一直活在心裡。

    可是機緣巧合,艾景初居然成了她的醫生。在周紋和護士都提到「艾老師」這個稱呼的時候,她沒有聯想到他,直到她看到牆上掛著坐診醫生的名字。

    那一瞬間,她有過遲疑,有些退卻,也有過想轉身逃走,但是當他站在她面前親口問自己年齡和姓名之後,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因為----他根本不認識她。

    他不認識她。

    可是,她卻認識他那麼多年。

    如果沒有這些,那個傍晚在東山山腳,她會拽著他,求他幫助自己嗎?對於這個問題,她思考過很久,也許是不會。

    以前她的手指哪怕疼得徹夜睡不著,自己熬了半個多月,也不曾跟任何人求助過。

    如果她沒有上他的車,那麼後來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有了。他的車不會拋錨,不會步行送她上山,他不會睡在東山酒店裡,不會看日出時遇見她,更不會有那些流言蜚語,劉主任也不會硬要她去請他吃飯,後來便不會撞壞他的車。

    以至於她都不清楚自己這麼依戀他,是因為於易,還是只是因為他是艾景初。

    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仰頭太久,脖子有些酸,最後乾脆屈膝面朝星空躺在了椅子上。行政樓的一角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她從下往上數了數那棟樓的房間,可惜自己方向感不太好,找不出艾景初住過的那間套房的陽台。

    這時,有人從這裡走過,狐疑地看了看姿勢不雅的曾鯉。曾鯉急忙起身整理下頭髮衣衫,去醫務室跟醫生說了說,給開了些止痛消炎藥。

    回去找伍穎的路上,曾鯉接到寧峰的好消息。他說他打通那個孩子大伯的電話了,他大伯說弟弟和弟媳帶著孩子就在A市打工。而且寧峰還問到了他們在本市的住址。

    曾鯉連聲道謝,有些欣慰地收線。她想到了艾景初,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曾鯉按開手機的通訊錄,看到排在最上頭的那三個字,遲疑著按了撥打,按出去之後又有些後悔,想要匆忙掐掉,卻發現已經通了。

    「餵----」艾景初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邊。

    「我是曾鯉。」她說。「你去外地了?沒打擾你吧?」

    「嗯。」

    「我有事情跟你說。」曾鯉說。

    「周紋跟我說了,你要換醫生。」他平靜地接過她的話。

    「啊?什麼時候說的?」周紋不是沒說麼,還叫她給他打電話。

    他並未回答她只是淡淡勸告:「中途換醫生不怎麼好,既耽誤你的治療時間,也損傷治療效果。如果是因為對我的治療方案不滿意,我們可以溝通一下。如果你是覺得我的醫術和醫德欠缺……」

    「不是的!」曾鯉急忙否定。

    她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他沒有再繼續說,而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於是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他處的地方安靜極了,幾乎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而她的這邊,有夏蟲在夜間暢快的歡叫,還有遠處露天溫泉的大池子裡,泡夜場的人們的嘻哈大笑。

    曾鯉想起上回她說自己怕冷場,艾景初卻不屑,「想說的時候就說,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說。」

    所以,他大概已經心理不高興,而不想和她說話了吧。

    正當曾鯉以為會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的時候,卻聽見艾景初的嗓音再次透過聽筒傳到她的耳畔。

    他說:「曾鯉,你心還在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曾鯉茫然了,「什麼?」

    她沒懂什麼意思。

    但是,他沒有重複,沒有解釋,沒有追問,只是又靜了一下,然後掐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艾老師,你居然敢掛小魚電話,反了你~~~~~~~~~~~~~

    雨過天晴的日子其實不遠了。

    【

    ☆、10----4

    第二天剛從東山下來,就接到繼父的電話。

    「小鯉啊?」繼父說。

    「叔叔。」

    「你媽媽今天去鄉下買了只雞,燉了鍋湯了,你晚上過來吃飯啊。」

    「好啊。」

    晚飯時間,到了小區外面,曾鯉去買了些水果才進去,繼父看見她急忙迎進門,「你媽在廚房裡做飯。我去叫她。」

    「不用了,不用了。」

    「你倆最近吵架了?」繼父問。

    「沒有……」

    「那天晚上她從你那兒回來很生氣,我問她,她又不說。這一個多月她做了什麼好吃的,也不像往常往你那兒送,我就覺得肯定有問題。」繼父以前在單位就是專門做下屬思想政治工作的,勸人功夫一等一,「兒女跟做父母的哪有隔夜仇,你看,今天她托人從農村買了雞回來說燉湯,我想加海帶進去,她非說你喜歡吃純的,除了鹽什麼也不放那種,然後就叫我打電話給你,我叫她自己打,她還跟我慪氣。她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火氣一上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火氣一消轉眼對人又好得跟活菩薩似的。」

    曾鯉被這個比喻逗得不禁一笑。

    她瞥了一眼關著的廚房門,拉回視線的時候看到了過道里掛著媽媽和繼父幾年前的結婚照。

    媽媽和第二任鄧剛離婚後,不到半年嫁給了現在繼父。繼父在A城省委上班,多年前因為性格不合而和原配妻子離婚,後來女兒去了國外念書,一個人清閒下來便經人介紹撮合後,再婚了。

    如果說對於母親帶給他的第一任繼父,曾鯉先排斥然後是用心接納的話,對於第二任繼父,她幾乎麻木了。

    只是沒次回老家,媽媽總要叫她開著繼父的車,在縣城裡兜來兜去,然後聽別人奉承道:「德芳嫁得一個比一個好,步步高升啊,下一次怕要嫁個總統喲。」

    誰會聽不出弦外之音。

    曾鯉羞愧得要死,而曾媽媽卻無所謂,「吃不著葡萄當然要說葡萄酸咯。」

    曾鯉記得曾媽媽告訴她要和鄧剛離婚那天,曾鯉哭著說:「媽媽,你不愛鄧叔叔了嗎?你和他結婚之前,你不是告訴我是因為你愛他,覺得他比爸爸好才,所以才和他在一起的嗎?」

    「大人的事,小孩管那麼多做什麼。」

    她作為繼女多麼痛苦,多麼掙扎最終才讓自己接納了鄧剛,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卻說她不愛他了,要離婚。

    過了一年,曾媽媽又開始籌備的自己第二次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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