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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8:39 作者: 木浮生
    艾景初沒有主動說話,只淡淡地應著聲,從他的一貫對人的態度來看,這都可以算得是熱情了,但是卻隱約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曾鯉以為他是惦念著那孩子,也就沒有在意。

    殊不知,他的心遠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咖啡館離A大很近,只是和口腔醫院一東一西地被校園隔著,他的車有A大的出入證,從學校這邊校區直接穿過去,不一會兒就到了。

    曾鯉指了指,「前面那個亮招牌的地方就是,我在這兒下就好了。」

    這條街上有個小區,裡面業主的車位吃緊,所以一到夜裡,道路兩邊停滿了私家車,生生將原本的林蔭道幾乎擠成了單行。他的車沒法調頭,只能讓她自己過街。

    曾鯉解開安全帶,和艾景初告了個別,然後推開車門下車。

    艾景初在座位上靜靜地目送著她。

    曾鯉走過他的引擎蓋,左右張望了下。這時,一輛電瓶車經過,她小心翼翼地躲避了下,再走到那邊去。

    路邊滿滿都是小車,一個緊挨著一個。只見她踮著腳,側起身從兩輛車的fèng隙中穿了過去。她踏上對面的人行道後,不經意地用手攏了攏滑到額前的頭髮,然後朝一道墨綠色格子框的玻璃門走去。

    艾景初直到看到她推開那扇門走了進去之後,才重新點燃了引擎。

    無意間,他又瞄了一眼那棟建築。

    五層的小樓,下面是一小間一小間的商鋪。曾鯉的那個咖啡館租了其中兩間的樓上樓下,外牆和門窗都被刷成深深的墨綠色,裡面亮著燈,卻模糊不清。最顯眼的便是那個招牌,圓形的橘黃燈箱,下面畫著一個咖啡杯,上面是一個英文「Carol’s」。

    艾景初愣了愣。

    Carol。

    一個尋常的人名,在他留學和教書生涯中遇見過很多次。可是……

    他是何其敏銳聰慧的一個人,電光石火間,將所有的前情舊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Carol,曾鯉。

    曾鯉,於易。

    他坐在車裡半晌沒動。

    引擎沒有熄火,發出輕微的響聲。

    靜默良久。

    直到後面來車,對他狠狠地按了按喇叭,他才掛擋,將車開出了那條街。

    他回到家,發現老爺子居然還沒有睡,在書房裡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拿著個放大鏡看書。李阿姨聽到動靜從廚房裡出來,「小初回來了?你爺爺說他失眠睡不著,我給他做了紅豆湯當宵夜,你也吃一點。」這位李阿姨實際上是艾奶奶娘家的外侄女,兩口子在艾奶奶去世之前就一直料理這個家,把艾景初當成自己孩子看。

    艾景初平靜地叫了聲「二姨」,洗乾淨雙手,坐下來不急不緩地喝了一碗糖水。隨後,他還去書房看了看老爺子在讀什麼書。

    李阿姨瞅著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於是納悶著回房問自己老公,「這孩子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老劉問。

    「下午說出去打球,後來又打電話說不回家吃飯,不都挺高興的麼?」

    「現在不也挺好。」老劉探頭望了望艾景初,「你想多了。」

    待大家都睡覺後,艾景初才上樓回房。

    洗過澡,他躺上床閉著雙眼強迫自己立刻睡覺。

    這是他以前練就的技能。在醫院值夜班的時候,沒有時間給人醞釀睡眠,也不能遵循作息規律和生物鐘,有十分鐘如果只睡了九分鐘,那麼餘下那一分鐘都是被浪費掉了。因為隨時會被叫起來,完事之後再去睡。

    可是,這一次卻似乎失效了。

    黑暗中,艾景初闔著雙眼不知道過了多久,仍然全無睡意。他的心還沒有如此煩躁過,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滋味,仿佛是自己想要撈住什麼東西,卻一次又一次地從讓它指間滑了出去。

    他起身,下樓,出門,開車。

    車上了高速,他按開天窗,點了一支煙。

    車速有些快。

    剛開始是漫無目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停在哪裡,後來居然一下子看到了東山出口的提示牌。他變換車道,進了收費站。

    每年元月到了祖母的忌日,他都會陪著老爺子來住幾天。

    可是這一次,卻不是為此而來。

    他的車沒有遲疑,拐了幾個彎過了山門就開上山去。

    在這樣的天氣里,山路是很好走的。

    夜風徐徐,月色也越來越亮。

    僅僅是汽車爬坡的馬達聲打破了這裡夜晚的寧靜。

    車過東山寺依舊向前開,在依稀能看到東山酒店的燈光的時候,才停了下來。他熄了火,拔掉鑰匙,下車。

    路邊,是一條長條的石凳子。

    上一回他坐在這裡是那個下雪的夜裡,當時他發著高燒,又累又乏,實在挪不動腳步,便停在原地休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卻看到急急忙忙趕而來的曾鯉。

    比一般人都怕黑膽小的曾鯉,一遇見尷尬難堪就會臉紅的曾鯉,被人欺負也從不敢還擊的曾鯉,在那個時候,卻孤身一人趕著夜路跑來追他。

    艾景初舉起指間的那隻煙放在嘴裡猛吸了一口,而後,青色的煙霧隨著他的呼氣從鼻間往外散去。

    這樣的曾鯉,卻不是他的。

    這時,兜里的手機輕輕響了一下,艾景初摸出來看了看,是低電量的警告音。

    他情不自禁地打開手機信箱,翻開最上面的那條簡訊,這是吃晚飯時,曾鯉發給他的照片。

    照片上有兩個人,一個是吳晚霞,一個是曾鯉自己,似乎是在上班時間兩個人對著鏡頭自拍的。曾鯉穿著一件藍色的針織衫,對著鏡頭淺淺地笑。她總是笑得很靦腆,小心翼翼地抿著嘴,因為嘴巴一動,金屬的矯治器就會從唇間露出來。

    艾景初又點了一支煙。透過指尖的煙霧,他蹙著眉尖盯了那照片許久。

    最後,他抽了口煙,對著那條簡訊按了刪除。

    作者有話要說:(⊙o⊙)…我打雞血了,居然寫這麼快。

    偶爾有那麼一兩次。

    ☆、9----4

    那個月,老闆不在,艾景初去了波士頓的研究中心聽報告。

    波士頓離費城有些遠,去程他搭了朋友的順風車,本來準備回來坐火車。哪知政府發布暴風雪警報,他延後了好幾天才回學校。

    他回到費城,先去了趟實驗室,然後才回家。租的房子在學校附近,樓下樓上不少賓大的同學。他本來一個人住,但是後來有個中國留學生臨時找不到住處,又同為老鄉,他便點頭同意。

    那個人便是於易。

    在他去波士頓之前,於易就因為母親做腫瘤手術而回國了。

    暴風雪的後遺症並不強,主要路段的積雪已經被鏟走了不少。

    到了住地,剛要爬樓梯,遇見了時常打照面的韓國留學生。那韓國人姓李,眼睛小小的鼻樑高高的,看到誰都很熱情。其實他並不住這裡,只是在追樓上一個女孩,便日日往這裡蹭。

    艾景初和於易都不怎麼喜歡這人,他幾乎把醫學院所有適齡的亞裔單身女孩都追求了一遍,這都不是重點,關鍵是他還會沒完沒了地追著所有外國人學韓文,主動當免費家教,上門服務,無論男女。仿佛他來這裡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學醫而是宣傳本國文化。

    艾景初和他點頭而過,走了幾步他卻叫住艾景初,「對了,我撿到一封你的信。晚上給你帶過來。」

    艾景初聽見這話,完全以為是什麼邀請函、帳單、廣告之類的,並未將這事放在心上,

    直到晚上,韓國人真的來敲門,將東西遞給他,「那幾天颳風下雪把樓下弄得一塌糊塗,我在掃雪車下撿的,上面有漢字我認為它應該是你的。」

    艾景初狐疑地接過信。

    那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一沓紙。全篇都是浸了水又風乾後留下水漬,有好幾張,大概因為沒有立刻分開晾乾所以全部粘到了一起,厚厚的。

    艾景初粗略了瞄了一眼。

    那韓國人除了那點過盛的民族心,其他都很好,也有一副熱心腸,當下便跟艾景初解釋:「不知道誰撕郵票,把信封剪壞了,大概在雪水裡泡了很久,又髒又濕,我就給扔了。」

    艾景初道過謝,關上門。

    他垂頭看了看,信沒有抬頭,因為第一頁已經不知所蹤,上面的漢字雋秀可愛,卻是完全陌生的筆跡。

    隨後,他回身去廚房關火,然後坐在沙發上從第一行開始細細地看。

    紙上的大部分字跡已經因為浸濕而暈染開了,而且一頁粘著一頁,需要極大的小心和耐心才能將它們完整地分開,可是仍然沒有妨礙到他的閱讀。

    寫信的人書寫了很多小時候的家庭瑣事,以及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初中補課開始到父母離異,字裡行間不但是一種心情的傾訴,更是一個情竅初開的少女對愛的嚮往。

    看到此時,艾景初已經完全確認這封信要送達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於易。

    於易搬來不久,韓國人不太了解情況,便以為這棟樓只有他一個中國人,因而誤認為這封信肯定是他的。

    得出這個結論後他沒有繼續再看,靜靜地將信擱在了書桌上,轉而去做別的事情。

    那段時間,老闆去了英國,門診的病人也不多,而義工卻很多。

    醫院裡有很多孩子爭著來做義工。有的義工不但替護士幹活,還會陪住院的病人打發時間。

    二樓有位老太太,長了左頰瘤,在醫院裡住了很久,是個退休的華裔教師,對艾景初特別熱情。艾景初去探望老太太的時候,做義工的小姑娘剛給她念完了一部小說。

    小姑娘感嘆:「真糟糕。為什麼她不先告訴他。」

    老太太答:「這就是愛情令人不解的地方。」

    「他都不認識她,她怎麼會那麼愛他?」

    「那肯定是因為男主角像艾這麼英俊。」老太太笑了。

    艾景初本沒有在意,聽見一老一少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便隨口問:「你們在聊什麼?」

    「剛才的小說。」小姑娘遞出手中的書。

    艾景初接過來,將書朝前翻了幾頁,看到了標題《Letterfromanunknownwoman》。

    他很少接觸文學作品,所以除了必要的東西,其他基本不太了解。可是不知怎麼的,當他看到這幾個字,卻有了一絲好奇心。

    「寫的什麼?」他問。

    「一個作家,在他生日的早上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是一個陌生女人寫給他的告白信。」小姑娘想了想,又說:「但是信發出之前,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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