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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8:39 作者: 木浮生
    她推車,走到他近旁。

    「剛才我……」剛才曾媽媽黑著臉大聲地叫住她。曾鯉知道母親那個時候的表情說明了什麼,怕母親當眾讓艾景初下不來台,便拉著她就走了,急匆匆間回頭給艾景初悄悄告了個別。可是,此刻她應該怎麼解釋?

    「剛才那人是我媽,她有急事給我說,就趕緊回家了。」她撒了個謊。

    「嗯。」艾景初答。

    「就是這樣,不好意思,沒來得及給你當面介紹。」

    她扶著車,站在他的跟前,仰起臉裂開嘴角笑了下,笑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的臉,又將表情心虛地收了回去。

    「你的嘴怎麼了?」艾景初卻捕捉到了異樣。

    曾鯉尷尬了起來,垂下頭不敢再面對他的眼睛,只說:「沒事。」

    見他還想問什麼,曾鯉連忙轉移話題,「剛才那孩子呢?」

    艾景初看著她,停頓了片刻才答:「我送他去醫院了,交待了幾句就回來找你,你手機不通,後來看到你的車還在那兒,想著也許你會回來取,就等了會兒。」

    其實,之前他好不容易哄住那孩子去了醫院,叫熟識的護士給孩子安排了張床,交待她們一定看住他,然後又趕來找曾鯉。曾鯉母親對他的眼神,他全看在眼裡,他見母女離去匆匆,就覺得有些不對,加上曾鯉的手機打不通,於是心中覺得不太放心。這小區剛才他們存自行車的時候來過,她具體住哪一棟卻不知道。見她的車還沒取走,便索性坐下來等,這一等便是一個多小時。

    他沒有多說,僅僅輕描淡地敘述了個大概。

    曾鯉撥了撥額前的頭髮,阻擋了下他的視線,琢磨了下,突然說:「既然來了,去我家坐坐?」

    如果換做之前,她肯定不會說這句邀請,但是曾媽媽的話像一副枷鎖,加得越重她越想反抗。

    艾景初怔了怔,隨後答:「好。」

    於是,她推著車,他走在一側,並肩而行。到了樓下,她打開單元門。艾景初替她將車搬上樓,她沒有過多推辭。

    樓道里漆黑一片。

    小區修建之初因為手續有些問題,一直沒拿到房產證和土地證,很多業主心中有火沒處發乾脆不交物業費。物業公司就經常以入不敷出為由,服務更差。路燈不亮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當初租這裡的房子也是看在離單位近,而且又便宜。

    一路上樓都沒有燈,她走在前面,他提著車跟在後面。她對路熟,時不時回身提醒一句:「小心腳下。」

    自行車不沉,但是樓道里漆黑一片,而且還放著很多雜物,拐彎的時候不好調頭,所以他比較謹慎,在心裡默默地數著台階。

    到了三樓,曾鯉使勁地跺了兩下腳,四樓那盞昏黃的燈光便應聲從中間透了下來,隔了一層樓,微弱朦朧,卻也能勾勒出樓梯的輪廓。

    曾鯉回頭看了艾景初一眼,沒想到艾景初正好抬起頭來,她忙說:「還有一層就到了。」

    艾景初點點頭。

    爬到四樓,曾鯉站在自己家門口對於剛才的邀請有點後悔了。

    她覺得自己腦子進水了,才會衝動地請艾景初到家裡坐坐。她出來之前抽了那麼多煙,現在滿室的煙味肯定還沒有散,可是轉念又想,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抽菸。

    於是曾鯉大方地開門,請他進去。

    艾景初將自行車靠牆放下,環視了一遍。

    屋子和外面過道的破舊不同,顯然經過精心改裝,窗簾、沙發、吊燈滿是小女人的氣息。窗戶下的鐵藝花架上擺著一棵茂密至極的綠蘿,像瀑布似的枝葉幾乎垂直蔓延到地板上。角落裡堆著很多東西,卻收拾得很整潔,而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卻是室內殘留的煙味。

    曾鯉在廚房裡喊了一聲:「你坐啊,我給你倒水。」

    艾景初沒有答話,便在沙發坐下。跟前的茶几上擺著三樣東西,一盒女士香菸,一個打火機,以及裝了四個菸蒂和一些菸灰的菸灰缸。

    這時,曾鯉端著兩個玻璃杯出來,抱歉地說:「我家沒茶葉,只能喝白開水了。」

    客廳里的燈很亮,以至於艾景初一抬眸就將她的臉看得清清楚楚。她顯然哭過,眼眶腫了起來,而下嘴唇上有一個傷口,新的,像是嘴唇跟牙齒或者矯治器磕碰破損的。

    如此一觀察,他便又將視線轉回她別的五官上,發現她的臉和鼻子微腫,仔細分辨下還有手指印。

    曾鯉見他盯著她看,有些不自在,解釋說:「不小心碰的。」

    他卻問:「你媽媽打你了?」

    如此的問題哪怕發生在孩子之間都是難以啟齒的,何況還是兩個成年人,曾鯉的臉立刻紅了,立即答道:「沒有。」

    她否定之後,本想再辯白一下,卻覺得自己詞窮,所有的句子在他的注視下都顯得如此蒼白。

    「因為我?」艾景初問。

    「不是。」曾鯉搖頭。

    艾景初盯著她沒有說話,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於是,曾鯉又說:「真的不是因為你,真的。」她頓了頓,才說:「我們吵架了,我說了傷害她的話,所以她才……」

    說到一半,不知為何,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用手背去擦,剛擦了左眼,右眼又淌出來。她自小一直愛哭,但也鮮少在家人和於易之外的人面前流淚,可是艾景初卻似乎成了例外。

    艾景初一言未發,站起身從餐桌上拿了抽紙給她。

    曾鯉說:「有時候我想我媽肯定也是為了我好,這世界上也許只有她會對我這麼好,她再婚一次又一次,是為了給我最好的家庭條件。她干涉我讀書戀愛找工作,也是為了我好,她以前肯定苦日子過怕了,就怕我重蹈她的覆轍。」

    「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需不需要。她只以她喜歡的方式來對我好。有時候我也會想,要是我沒有這樣的家庭,沒有這樣性格的父母就好了。」

    他並未附和她,也沒有安慰,只是任憑她靜靜地擦眼淚。

    過了片刻,她平靜了下來。

    他提議,「出去走走吧。」

    於是,她和他關門,下樓,出小區,開了車。

    他沒有問她要去哪裡,只是開著車。到了河邊,他將車停了下來。

    對岸河面小船上的燈光閃爍起伏。

    車的天窗和側窗都打開了,夜間的河風一股一股地從車廂內穿過,刮過曾鯉的臉頰,格外涼慡。

    艾景初看著遠處的黑夜,靜默之後說:「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選擇可以努力爭取,也有很多事情我們無能為力,家庭和父母都屬於後者。」說完,他停頓了片刻,轉頭看著曾鯉,緩緩補充道:「我是個遺腹子。」

    作者有話要說:~~~~(>_<)~~~~,謝謝支持~

    ☆、9----2

    曾鯉有點懵,幾乎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那個詞是什麼意思,須臾,腦子裡迴轉了一遍才聽懂其間的含義。她心中詫異極了,卻不敢轉臉直視他,而是極力的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以免透露出絲毫的異樣而刺痛對方。

    艾景初面無波瀾地將視線投向前方的河岸,似乎在打著腹稿,想著怎麼表述自己的經歷,眉心微微蹙起來又散去。

    他說:「我父親跟母親戀愛時,因為家裡的反對而帶著她離開了這裡,沒過多久因為意外去世了。之後母親才發現懷了孩子。我祖母得知後,千方百計讓她將孩子生下來。後來……」

    他的聲音低緩,沉沉的且不帶色彩地敘述著,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或者又像在複述著什麼聽來的故事,概括得那麼簡潔那麼明了,只是到後面,卻停住了。

    曾鯉終於忍不住去看他。

    他們坐在車裡,發動機熄了火,也沒有打開車廂頂的小燈,在這樣暗無月色的夜裡,曾鯉看清他側臉的輪廓,卻捕捉不到他的神色。

    他接著又說:「後來,孩子終於生了下來,雙方各取所需。」

    毋庸置疑,他便是那個孩子。可是,他口中的那個各取所需究竟是怎麼回事,卻沒有再仔細解釋下去。

    一個未婚的女人被厭棄自己的婆婆強迫著生下遺腹子,結局無非是各自拿到各自想要的,然後一拍兩散。

    曾鯉記得自己成為艾景初的患者後,在圖書館遇見他的那個早晨,他坐在玻璃窗的陽光下看書,當時她腦子裡冷不丁地冒出馬依依的娘經常誇人的那句話:「做媽的怎麼把兒子生養得這麼好,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如此看來,卻是一種諷刺。

    他將放在身側的右手抬起來,輕輕地握住身前的方向盤。

    曾鯉垂下目光,看著他的手。

    手背的皮膚不知道是不是經常消毒和戴手套的原因,居然比他的臉以及手腕以上的膚色顯得還要白一些。

    隨後,那隻手又鬆開,轉而垂下去握住排擋杆。

    不知怎麼的,曾鯉心中升起一種想要覆蓋上去,握住它的衝動。如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予她力量,鼓勵她,撫慰她時那般。

    「曾鯉。」他輕輕地叫她。

    她倏的一驚,猛然收回了那幾乎被蠱惑的神智,連同自己半空中的手也縮了回去。

    他並未察覺她的異樣,接著說道:「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也不是在拿自己的經歷來安慰你。我覺得,人的一生必定有不同的挫折,痛苦過,難受過,哭過,最後還是要努力向前。也許過了很多年回頭再看,會發現原來我們曾經執著的事情,其實大概很微不足道。」

    曾鯉默默不語。

    艾景初說:「我這人其實不適合當老師,也不適合給人講道理,所以……」

    「我懂。」曾鯉答。

    這時,艾景初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他接通匆匆地說了幾句便掛斷了。

    曾鯉見他面色不佳,不禁問:「怎麼了?」

    「醫院打來的,那孩子跑了。」艾景初答。

    他點火,打燃了車,對曾鯉說:「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曾鯉急忙阻止,「我自己打車就好了,正事要緊。」A大醫院和她家南轅北轍的,太費事了。

    艾景初看了下表,果斷地否決道:「不行。這裡挺偏僻的,你一個人,這麼晚了,我不放心。」

    「那你載我前面人多的大街上。」曾鯉又說。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抿著嘴開車,正當曾鯉以為他同意默認的時候,卻聽他說:「先跟我去醫院,一會兒我再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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