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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6:26 作者: 朝小誠
他沒有說話。
這些陳年舊事,竟然被眼前這個人了解得如此透徹,有些資料不是說查就能查的,可見此人的背景有些實力。
她笑一笑,也不廢話,單刀直入:「席先生,您有這樣的實力,在這裡只做一個鄉村老師恐怕是屈才了。」
他立刻打斷她的話,「過去的那些事我已經淡忘了,現在的我,很滿足在這裡的生活。」
「那麼,您就準備為您的女兒僅僅創造這樣的未來嗎?」
他的臉色微變,「您這麼說,什麼意思?」
「僅僅孩子有天分是不夠的,有些條件,如果父母給不起,就等於埋葬孩子的天分,甚至是未來,」她看著他,眼裡有篤定:「席先生自己就是從小經歷美國教育的人,應該比誰都清楚,哪裡才有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系統。我可以提供給您足夠的薪水,使您完全有能力保證您女兒未來可以接受國外一流教育,她可以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的其他角落是什麼樣的。」
作為一個父親,不得不說,她直擊中了他的軟肋。
就像她所說的,他自己就是親歷美國教育的受益者,切身體會教育水平的高低對一個孩子而言有多麼重要,它可以使一個孩子未來的眼界氣度及涵養都會因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現在,向晚跟著他,在這個教育水平落後的小村子裡,他沒有盡他所能給她更好的,她的未來是否會被他埋沒,這是他不敢賭的。
這場談話持續了很久。
最後,他問:「您需要我為您做什麼?」
她勾一勾唇,毫不隱瞞,掏出一張照片給他看,照片上是一個少女,清秀的臉,還有,兇狠的眼神。
「這是我的女兒,席向晴。我不打算隱瞞您,單親家庭,是我沒有教好她,向晴她現在……是一個問題少女。現在,她在少管所。」
一剎那,他恍然大悟。
「你要我對她進行心理治療?」
她毫不掩飾對他的信任,「席先生中學時就在美國做過心理跟蹤實驗,很成功,曾經心理治療過的孩子現在都健康成長了,您的女兒在您的教育之下也沒有受到一點單親家庭的不良影響。所以我絕對信任你,想請你,挽救向晴。」
作者有話要說:喜迎國慶,把下一章也一起發了><~~~~~~~~~同學們國慶愉快!!!~~~~~此間少年(3)
這場談話是怎樣結束的我們不得而知,但它最終的結果卻無疑是塵埃落定的:向晚爸爸同意了。
站在他的角度,實在沒理由不同意。席母開出的薪金,足夠向晚接受比現在更好的教育,席母要他做的事,也不過分。不殺人不放火,她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他救女兒。無論如何,這場交易對雙方都是有利無害的。憑心而論,席母賭得更大些,放著一堆專家不請,而相信他一個沒有任何公認執照的平凡人。
席母很快履行她的承諾,向晚迅速轉了學,上了本城數一數二的名校,並且,她安排她住了校,周末他可以接她回家。
「新學校好嗎?」他問。
「嗯!」
向晚點頭,雖然一開始很捨不得以前的老師和夥伴們,但名校的老師那個精英啊,學校環境那個美啊,同學們之間競爭的刺激啊,嘖嘖,真是讓她大開眼界,無法用語言形容,向晚說出來語氣里都伴著串串鮮花。
「這樣……那就好。」
相對的,他也開始著手席向晴的心理治療事項。
要對一個已經十七歲的問題少女進行心理治療並不容易。尤其是當他拿到席向晴的資料後,他更確信了這一點。席向晴,這個人絕不像她的名字一樣光明晴朗,嗜血、殘忍、孤注一擲,完全可以這麼說,她存在很嚴重的心理扭曲問題。
他毫不懷疑,席母先前已經找過了眾多心理醫生和專家,都失敗了,她才會千方百計找其他人,就這樣找到了他。
他微微一笑。
真是,命運難料啊。
席母的眼光無疑是成功的。
在這個男人的悉心干預下,隨著時間的流逝,席向晴的情況一天天地安穩下來,從以前乖張暴力的狀態漸漸平靜下來。
這場交易就這樣看似平穩地進行著,直到半年後。
他誠實以告,「我對席向晴的心理治療必須暫停。」
席母不解,「為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反對您要我每天監控在向晴身邊,可是您堅決不同意。心理醫生非常忌諱醫患之間產生任何私人感情,而向晴,無疑已經有了這種傾向。」
她眉頭緊皺,因為她也看出來了。
席向晴一天比一天聽話,但她只聽他的,對他的依賴與日俱增,不是愛情,是更強烈的依賴感,席向晴把他看成她唯一的救贖,不允許任何人搶走他,包括席向晚在內。
「如果現在不停止,我不能保證未來她會發生什麼事。我不會放棄治療向晴,但像現在這樣的密集監控絕對不行。」
席母沉思良久,點頭同意。
然而,他要離開,有人不許。這個人就是席向晴。
三天之後,周五,傍晚是他接向晚回家過周末的時間,這一天爸爸卻沒有出現,並且以後,他都沒有再出現。
失蹤。
這是警方給席家和席向晚的唯一交代。
「目前為止都沒有發現席向晴小姐和席先生的蹤跡,我們會儘量去找……」
除此之外,別無他話。
那一年,她十三歲,席向晚首次嘗到手腳冰冷不知感覺的滋味。
爸爸從不提患者的事,他說過,心理醫生非常忌諱病人和自己的生活產生私人交集。他也只感慨過一次席家的事,說席向晴有一個沒有溫暖的家庭,唯一給她溫暖的只有她的哥哥,可惜她的哥哥自身難保,從小被送去美國,一年之內見不到妹妹幾次,有心無力。聽聞,向晚明白,自此從不打探席向晴的事,她沒有太多好奇心。
她見過席向晴,只一次,是席向晴到學校門口找的她。
漂亮的臉,過分兇狠的眼神,這是向晚對她的全部印象。席向晴是個不多言的人,開口,只有一句話:「我覺得,我和席老師更像是一家人,你不是。」
席向晚那時就豁然,這世上是有那麼一些人,註定了要與爭奪為伍,在一次次流離失所中覓得自身的出路。
並且,其實,根本不存在出路。
席向晴的出路,無非是那一場無可避免並且會因爭奪而變得尤其緩慢的成長。
然而,成長是一種疾病。
一如時間是一種疾病。一如生命是一種疾病。
最後,席向晚淡淡地回應她的話:「但是很抱歉,他是我爸爸,你搶不走。」
一句話,就讓席向晴立於敗境。
此刻想起來,席向晚才知,這怎麼可能是單純的見面?
這分明是一次對峙,一次角力,一次抗衡。
完全以成年人的方式,是成人與成人之間的事情。
然而失蹤兩個字撲面而來時,向晚沿著牆壁滑了下去。
時間一天天過去,流言蜚語鋪天蓋地。有人說席老師綁架了席向晴,也也有人說兩人日久生情私奔,也有目擊者說,有一天傍晚看見有一個少女一個人在海邊岩石上跳舞,一個男人試圖拉她下來,結果被她一起拉著跳進了海里。也有人說,有打漁船救上了人,只是不知道去向……茫茫大海,要找人,談何容易。流言蜚語,真假難辨,誰對誰錯,有誰說得清楚?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她只有爸爸一個親人,一夜之間成為一個人,她甚至不知道爸爸是死是活,這個結果她受不了。
終於大病一場。
傳說當年,紫式部寫《源氏物語》,寫到最後源氏公子去世的那一章,悲痛不能自己,眼淚掉下來,浸染墨跡,行不成文。最終那一章一片空白,只有標題,沒有正文。
爸爸曾經教過她,如果悲傷時,就寫在日記上,把悲傷寫出來就好了。她趴在小檯燈下,想用爸爸教過她的方法讓自己少害怕一點。然而一個晚上,她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從眼眶裡滾落。眼淚打在日記本上,紙頁被液體浸透,迅速蜷縮起來。
是要到這個地步她才知,紫式部是對的。人到最痛時,是說不出話寫不出字的。
高燒說來就來,來勢洶洶。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覺得昏沉中有人敲門,最後門被人強行踢開,有人進來。他直直走向她,叫她名字,摸了摸她額頭,下一秒就攔腰抱起她。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聞到他身上乾淨的青糙味,透著令人安心的氣息。
他抱她去醫院。
在醫生扎針的時候抱住她喊疼的身體,這個動作像極了爸爸曾經疼愛她的姿勢。一瞬間她錯覺爸爸回來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再不肯放他走,以為可以挽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