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28 20:36:10 作者: 朝小誠
陸正風點頭,似乎感到很滿意:「所以,你借著唐信對你的感情,留在他身邊繼續執行任務。」
「嗯。」陸涼風淡淡地應了一聲,一如既往地,對居功這件事全無興致。
陸正風眉目舒展開:「不久前風亭就爆出的兩千四百萬暗帳事件,出自你手吧?」
「嗯,」陸涼風接下話頭,似乎還有些不甘心,「這件事沒有做好,尺度放得太鬆了。我低估了唐信的能力,被他一手壓了下去。」
陸正風忽然呵呵笑著問了一個問題:「你的辦事能力是越來越得我心了。所以,為什麼忽然離開唐信?」
這是試探。
「您認為我不該離開?」
「唐信是年輕人,年輕人的心思,試一試,就出來了。」陸正風喝了口茶,姿態悠閒,「那天一個梁姐,就讓我試出了唐信的心思。他對你是有感情的,所以涼風,你離開他實在是不明智啊。」
如果換一種場景,看客們幾乎會為這樣一場談話感動:多麼慈善的父親,用一種多麼寬容的心態,來提醒女兒要珍惜唐信這個女婿,因為他試過了,這女婿對女兒是有感情的……陸涼風笑了笑。應該是她三生有幸,才能遇到這樣一位能將腥風血雨演繹成桃花落舞的父親,一手遮天,連血腥的事都能做得充滿情致。
不過這些年,她也已染成黑色。陸涼風淡淡地回敬:「我們用過的方式,再被別人用去,可不好。」
「哦?」
「唐信開始有試我的意思了,」陸涼風端起茶杯,低頭聞了聞茶香,「莫非您認為,在兩千四百萬暗帳這件事之後,唐信還能像之前那樣對我全無防備?」
陸正風沒有回應,他坐著,看著她,像是在判斷她的話里究竟有幾分可信。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感情,經得起為同一個女人犯兩次同樣的錯誤?您認為,唐信是這樣的人?」陸涼風喝了口茶,聲音譏誚入骨,「如果唐信是這麼沒用的人,那就太不配做我的對手了。」
幾分鐘後,在陸正風慈愛的一句「餓了吧,先吃點東西」之後,話題不動聲色地轉了方向,兩個人默契地不再談論方才的事,多是敘舊、聊一些過去的事。
陸正風悄然感嘆了一句:「說起來,在你小時候,和你相處時間最長的,應該是陳叔才對。」
陸涼風正喝著湯,聽到這話,她喝湯的動作沒有停,控制著手沒有顫抖,心裡很清楚,最終,陸正風還是回到了這一個最沉重也最尖銳的話題上。
「前一陣子我去了陳叔的總堂。」
陸正風似乎很感慨:「哦。」
「被查封了。看得出來,查得很徹底,封得也很快。」
「你不難過?」
「我很難過。」
「可他卻是死在你的手裡。」
聞言,陸涼風一笑,寂艷寂艷的,令陸正風都恍然有一些失神,仿佛眼前這個陸涼風已不似以前那般單純好控制了。
「父親,您這麼認為?」
陸正風攤一攤手:「我只是聽聞。」
「誰做的都不要緊,」陸涼風笑容很淡,「關鍵是,結果是否合您的意。」
陸正風眼睛一眯:「哦?」
「我和陳叔之間,沒有仇怨一說;但您和陳叔之間,卻有。所以,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您開不開心,滿不滿意。」
陸正風大笑。「好,好。涼風,如今你才是,真正的殺將了。不居功,不自傲,不心軟,也不手軟。」
陸涼風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那麼,我是否能和您談一件事?」
「你說。」
「當年關於接近唐信的那一項任務,我多少是想能從您這邊聽一聽真相的。」
陸正風不動聲色:「過去的事,你還這麼有興趣?」
「敘舊而已,不過如此;畢竟為了這一件任務而付出的代價,是令您也萬萬沒有料到的,我對它的好奇,您也應該可以理解才對。」
陸正風沉默了一會兒,站了起來,往外面花園走去。陸涼風自然不會認為她爹會忽然這麼有興致來個飯後散步什麼的活動,她明白,父親正在外面和謀士商量----是否該相信她,以及是該對她下手還是收為己用。
花園內一片靜謐,只聽得屬下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報告著:「是,她說的都是真的,包括她去陳易風的總堂,那晚我們也都跟蹤了她……目前看來她沒有問題,無論是在唐信身邊做的事,還是陳易風那件事,她都可以說是站在了我們的立場上為我們解決了心頭大患……」
當陸正風再一次回到客廳時,陸涼風一抬眼,看到他臉上溫和慈祥的表情,她就知道,最難熬的那一關,她已經成功地過了。
「當年的風亭和唐信,實在是太礙眼了,」男人負手,如同講述一段歷史,聲音陰鶩,「不除此人,我實難消心頭之患。」
這個故事不短,卻並不複雜。
利益之爭古往今來都是男性最熱衷的領域,權利、金錢、局勢、手腕,無論哪一個都是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激發男人邪念的東西。陸正風那時年歲正好,棄政從商,意氣風發,在群眾面前就是一個進步青年的形象。那會兒他還年輕,這個詞聽著聽著腦袋就發熱了,再加上物慾橫流、糖衣炮彈這些個腐朽傾軋,邪念一起,就收不住了。
這本來沒什麼,直到唐信橫空出世。
唐信的背景挺複雜,在這個充滿著含著金湯匙出身之人的圈子裡,他是為數不多從小有過流亡經歷的人,因此很多人也聽聞唐信會的某些東西很邪門。陸正風一開始聽聞這樣一個人這樣一種背景時,他是很有共鳴的,甚至有點喜歡唐信。
原因很簡單,陸正風出身也不富貴,這種糙根遇糙根的心情總是特別容易產生共鳴,同一個階級嘛。陸正風甚至有點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比起唐信年少的那種經歷,他甚至還能說物質條件比他好點,因此,他甚至動過一個想法----把唐信拉過來,一起打天下。
可唐信的反應是什麼呢?他斯文一笑,擺了擺手就拒絕了。
隨後就傳出唐信實則是唐涉深體系最後一道防禦線的傳聞。事情的轉折點就在此。陸正風為此大發雷霆。
唐涉深和他的對立由來已久。近年來唐涉深是年輕這一輩中最奪人眼球的一位,而且意識形態特別先進,該狠時他狠,該善良時他比誰都善良。陸正風起初對唐涉深做事的方式大為光火,由於此人的出現阻礙了不少他既得的利益。後來陸正風勸自己寬容些,年輕人嘛,誰還沒有個善良做傻事的時候呢,他想了想,十分看好此人的前景,於是就動了和唐涉深結成同盟的想法。
誰知唐涉深那時不知是年輕叛逆還是怎麼,竟然立場堅定堅決不干互相勾結坑害百姓這種事,輕蔑放話絕不屑和為非作歹的敗類同流合污。陸正風大動肝火,覺得此人實在很不上道。
沒錯,他承認他這些年幹的事不乾淨,但你唐涉深就敢說沒做過不乾淨的事?老子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你居然還不肯?!
陸正風一怒,下了一個狠心:做不了朋友,就儘早剷除。
不久以後,陸正風即派出陸涼風,以「風亭內部有數量驚人的不合法行為」為由,命陸涼風接近風亭的執行人唐信,以獲取證據為名實則要盜取風亭系統內部的機密。
陸涼風那時正處於從一個吊兒郎當的小混混改過自新走上為人民服務的康莊大道,社會責任感空前高漲,這個任務來得及時也來得合適,一下子就讓陸涼風找到了做人民警察的良好感覺。
直到很多日子以後,陸涼風淋了風霜浴了血,她才真正明白當年她的存在,不過是利益集團奪取利益的一枚棋子而已。
時間過去數年,陸正風此時坐在富麗堂皇的大廳里,恨恨地說著那些年的恩怨情仇,陸涼風坐在離他不遠處默默地聽,也不發表意見,一副逆來順受的孝女模樣。
陸正風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一瞬間,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麼東西,他看了會兒,臉色就有點慢慢變了。「陸涼風,」他忽然沉沉開口,連名帶姓一起叫她,「你什麼時候有了戴耳環的習慣?」
全場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五秒之後,陸涼風只微微抬了抬眼,立刻就被人一把按住了雙肩,不能動彈。之間不遠處的陸正風陰冷的一個眼神示意,她那一副精巧的水晶耳環就被身後的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扯了下來,動作粗暴,毫不憐惜,扯得她的耳朵生生地痛。
耳環被交到了陸正風手裡,他低頭,視線一掃,身經百戰的他當即煞白了臉,身形一震,幾乎站立不穩。他狠狠地將手裡的這一對耳環砸在地上,落腳踩上去,狠狠碾壓至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