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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6:10 作者: 朝小誠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程倚庭。她是今晚的女主人,也是唯一一個和多年前那樁案無關的一個人。身為局外人的程倚庭,分寸如何拿捏,十分重要。

    就在眾人皆沉默肅殺的當口,程倚庭柔柔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忽然響了起來:「是陸涼風小姐吧?一直聽唐信提起,聽聞之前你身體不太好在醫院,所以我也沒有機會見見你。今晚你來了,我也終於能認識一下陸小姐了呢。」

    程倚庭的這一番話,就像一觸即發的戰場上忽然拂面吹過了柔和的風,使得主將與士皆放緩了鬥志,怠慢了戰意。

    程倚庭抱著寶寶站起來,走到陸涼風面前,十分出其不意地,忽然將懷中的小寶寶給她抱:「你抱抱看,她很重呢,又好動,很不好抱呢。」

    陸涼風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身旁的幾位巨頭也齊刷刷跟著變了臉色。

    程倚庭不知道「陸涼風」這三個字對唐家而言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過去那些年那些人的恩怨情仇,她單純,也親近,笑著就把懷中的小女孩湊近了陸涼風。

    陸涼風心下猛然一驚,靜默了半天之後,直言相告:「不用了。我的手……不太乾淨。」

    她的這一雙手,沾過血,傷過人,血沾得還不少,人傷得也很多。她看著程倚庭,這個傳聞中唐涉深一生情劫的女子就站在她面前,幾步之遙的距離,乾乾淨淨,溫溫和和,使得陸涼風陡然明白,這幾步之遙的距離,原來就是從一個美好女孩滑向暴力學者的距離。

    唐信站在她身後,看見她的背挺得很直,這個動作比她說過的任何一句話都讓他刻骨銘心。他明白,一個被原諒的人,遠遠要比去原諒一個人來得痛苦得多,因為她已沒有主動權。

    程倚庭笑了,像是全然沒有聽懂陸涼風在說什麼,自顧自地一放,便把手裡的寶寶放進了她的懷裡。陸涼風猝然受襲,來不及推拒,本能地一把抱緊懷裡的寶寶。

    陸涼風再不情願也明白一件事,這位千金可是摔不得,要是摔著了,後果可比當年她干下的臥底案嚴重很多。敢摔唐涉深的寶貝女兒,唐涉深非把她宰了不可,有唐信在也沒用。

    她好軟。小小的一團,有著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陸涼風抱過槍抱過屍體就是沒有抱過小孩,不禁滿頭大汗,深怕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驚著她。

    小寶寶倒是毫不怕生,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陸涼風,肉嘟嘟的小手也不閒著,摸著她散下來的幾縷長發,咯咯地笑著。

    陸涼風只覺得心裡一軟,趁著理智猶在,她抬眼看向程倚庭:「我沒有抱小孩子的經驗,怕把她弄得不舒服,還是給你抱吧。」

    「人都有第一次,不用怕寶寶不舒服,小孩子都愛哭,沒事的。」程倚庭說完,看了唐涉深一眼,淺淺一笑,「……你沒有意見吧?」

    這種溫柔的語氣和淺笑,對唐涉深來說簡直就是會心的一擊……「怎麼會,」唐涉深心甘情願得不行,「當然沒有。」

    陸涼風:「……」

    陸涼風難得地囧了一下,擦著冷汗的當口才明白程倚庭這個人才當真是高手。三言兩語,就化解了一場無形的恩怨。陸涼風抱著懷裡的小寶寶,只覺當年戰場廝殺、局面混亂之際,絕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若干年後,她還會有這樣的機會----抱著唐涉深的女兒,小心翼翼如同珍寶。

    程倚庭挽起陸涼風的手:「我們去那邊聊天。他們這些男人啊,對小孩子的事一竅不通,我們不用理他們……」

    程倚庭邊說著話,邊笑著把陸涼風帶離了風暴圈中心。

    衛朝楓冷眼旁觀,微微抬起手肘碰了碰唐信,嘖嘖感嘆:「唐涉深的這位夫人,可比陸涼風高出好幾個段位啊。通人情,打圓場,以往程倚庭一貫低調不愛玩手段,今日才知程小姐察言觀色、左右逢源的本事竟是如此高。」

    唐信笑笑,不以為意:「沒點本事的話,唐涉深眼光這麼高,也看不上啊。」

    衛朝楓賤賤的調笑:「至於你的眼光嘛……」

    「嗯,」唐信攤一攤手,大方承認,「我的眼光確實比較低。」

    衛朝楓哈哈大笑。唐信話鋒一轉,偏頭一笑:「不過我的眼光再低,也比你沒有眼光好。」光棍一條,還敢和已婚的男人談眼光的問題。

    衛朝楓擺擺手,笑嘻嘻的,也不生氣:「我樂意,怎麼了嘛……」

    正說著,唐涉深一身清冷地就已經走到了兩人面前,噙著一抹笑,不懷好意。他抬手按了按唐信的肩膀,力道很大:「君子難過美人關,嗯?」

    唐信沒有躲,任他用力,淡淡地回敬:「彼此彼此。」

    唐涉深倏然放開他,眼神分明。「唐信,我答應過你,不動陸涼風這個人。我說過的,我會記得。」

    唐信低頭,唇角有笑意。

    唐涉深話鋒一轉:「不過我不動,不代表別人不會動。」

    唐信連眉峰都沒有挑,淡淡地反問:「哦?」

    「別人我是不知道,不過對你嗎……」唐涉深笑容詭異,這是每當又有很詭異、很匪夷所思的事發生時他才會有的表情:「……唐信,其實你想過,利用陸涼風復仇吧?」

    這樣一個問題。突然拋出來。唐信的臉上忽然升起一絲邪氣,使得人們得以發現這樣一件事:任何人,哪怕是偏頭一笑間再斯文的人,在面對某一些不可言說的契機時,他該使殺時也是會立刻變色殺來的。

    這樣的人通常就叫作殺手。尤其像唐信這樣的人,斯文、俊秀、溫和、低調,他甚至沒有一點要和你爭鋒的意思,更談何置人於死地。

    然而有一件事你要明白,真正的殺手最擅長的,就是讓人認為他一點也不像個殺手的樣子,就如同一個真正會說謊的高手,他這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比尋常人更誠實的誠實者,一切都只為最後一個謊言而服務。這樣的人,一旦一念之差,就會變得比誰都心狠手辣。

    「嗯,我想過。」唐信點點頭,落落大方,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任何人,處在我這個位置,想要復仇的話,引蛇出洞都是最簡單的方法。」

    一聽這話,一旁的衛朝楓也不禁變了變臉色,譏誚了一句:「簡單的方法往往很粗暴,甚至是殘暴。」

    唐信笑笑,不以為意:「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達到目的最迅速有效的做法。想要做到一件事,尤其是一件不易做到的事,總免不了犧牲一兩個棋子,放血引蛇。」

    在場的男人皆沉默。他這一句話說出來,內心危險的本性多少也開始漸漸顯露了。這個男人並不純良,他甚至不善良。這就意味著,尋常人不會去做的,他會去做;尋常人不敢去碰的,他也敢去碰。

    唐信鬆了松表情,忽然道:「只是好可惜,我沒有捨得。」

    在場的其他人齊齊地看向他。

    唐信淡淡一笑,只一眨眼的工夫,方才那些黑暗、暴力、沾血的想法仿佛他都從來沒有過,只一個乾淨利落的笑容,他就重新回到了斯文的邊界。

    「利用陸涼風,這件事我是想過,想得還不少,甚至連計劃都隨時刻在了腦子裡。……可惜,我沒有捨得,」唐信負手,走到這一步他是太了解自己了,了解自己恐怕今生都會對那個人未了余情,「……我終究沒有捨得,對陸涼風下手。」

    這一時這一刻,唐信以為,今生今世,只要他捨不得對陸涼風動手,這世上就沒有人可以對她動一分。唐涉深也不可以,衛朝楓也不可以,旁的人別的人,更是不可以。

    可是他失算了,還有一個人可以,可以拿陸涼風來犧牲,也可以對陸涼風下重手。這個人,就是陸涼風自己。

    第六章 寒窗劍氣涼風過,一夜天下霜

    從半山別墅的酒會抽身,唐信回到公寓時已分明有了些醉意。

    拿鑰匙開門走進玄關,一腳踢上門順手把陸涼風壓在了牆上,整個動作由唐信做出來簡直行雲流水,讓人不禁懷疑他早已練過無數遍。

    他貼著她的唇問:「今晚程倚庭對你說了什麼?」

    「很多,」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唇,「你想聽哪一種?」

    「嗯,講講他們夫妻的事吧。」

    陸涼風難得地露出一絲調笑:「你很難得這麼八卦。」

    唐信的眼神明顯是意味深長的:「難得看到那位少爺那個樣子,想不八卦都不行啊……」

    陸涼風當然知道他在說今晚發生的哪一幕。

    就在不久前,陸涼風在半山別墅酒宴的二樓陽台醒酒吹風時,眼帘一撩,就這麼巧,撞見了正在底樓花園的角落裡正被唐涉深半強迫著接吻的程倚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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