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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6:10 作者: 朝小誠
    駱名軒淡淡地說,「即使是喜歡的人,我也不能原諒。是蘇言在那一天,言辭間捅出的最後一刀,令唐涉深和程倚庭落得如今這樣的結局。」

    唐信偏頭想了想。其實他挺想說一句,那一對夫妻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都是作死的,就算蘇言有不對的地方,但和唐涉深和程倚庭這一對作死的程度一比較,就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當然啦,這種欠揍的話,唐信放在心裡想想就可以啦,他還沒有笨到去說老闆的壞話……一旁的付駿沉默了下,收拾好文件,出聲打破沉默,對唐信道,「總監,今天的資料都在這裡,沒事的話我也先和駱醫生一起走了。」

    唐信點頭,對他笑了下,「好,麻煩你。」

    駱名軒忽然意味不明地調笑起來,「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唐信,恭喜你高升。」誰都知道,四個月前,自程倚庭帶著身孕失蹤以後,唐涉深隔天就透過媒體宣布無理由休息,SEC最高執行代理人這個位子,由唐信全權接手。

    唐信也不知是沒有聽出這一句話中的微諷之意還是故意避而不見,微微笑著接下他的話,「哪裡,都是為老闆做事而已。」

    這個男人說話做事,簡直是滴水不漏。駱名軒像是倦了,不再辯駁下去,只對他講,「唐信,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唐信負手,微笑在聽。因為他知道,駱名軒一定會講下去。

    「古龍寫江湖,寫出一位名動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專以美色誘惑男人為她效力,明明是仙子,卻專帶男人下地獄。」

    唐信笑意不改,「你多慮了,陸涼風沒有那種美色。」

    「可是她卻一樣誘惑到了你。」

    駱名軒和付駿離開良久,唐信依然定定地站定在客廳里。夜色里,那一雙隱在鏡片背後的眼,勿說是恰當地控制了情緒,他根本是連情緒都沒有。

    「出來吧。」他忽然這樣說。

    陸涼風也真的就從一旁的主臥室中走了出來。赤手空拳,單打獨鬥,受了傷的手臂裹著厚重的繃帶。

    唐信轉身,向她望去,笑意不變。「聽到多少?」

    「從頭到尾。」

    「啊,這樣。」

    寒夜靜謐,這個男人連聲音都似含著一絲幽冷,夫妻一場,而他竟連笑容都分明是不帶餘情的。

    然而當他看見她手臂上厚重的繃帶,仍是不自覺地垂了垂眉,隨即調整了呼吸,隱去了背後緊握雙拳的那一瞬間駭意。

    他忽然走向她。然後環住她的肩,對他道,「有傷在身,還是去床上躺著比較好。」

    陸涼風沒有動,看了一眼他環在她肩頭的手。

    「啊,對,我忘記了,」唐信像是恍然想起來什麼,「你說過我們之間不能有親密行為……」

    陸涼風稍稍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記得他們的約定,她的預感是對的,他是會遵守約定的君子。

    然後下一秒,唐信忽然慢悠悠地說完後面半句話:「……但是我不打算改。」

    陸涼風剛松的一口氣猛地又提了上來!

    ----君子個屁!

    陸涼風巧妙地閃了個身,輕而易舉地掙開他的手。

    她根本是連質問都沒有的,唐信看著這個人的背影,看見橙黃色的燈光將她的身形拖成一個暗影,他就心想怎麼會有女孩子連暗影都拖得那麼鋒利。

    然而就當唐信走過去俯下身,想查看她的傷口時,她卻用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令他明白了,陸涼風最鋒利的豈止是暗影,根本是她整個人才對。

    「你可以不用關心我的,」她說:「反正我和你之間的婚姻關係,是假的。」

    很難形容唐信這一瞬間的心情。當年她用盡手段,使他落入陷阱,使他愛上她,上演一場美人計的經典劇情,奈何經典反轉,兩敗俱傷,他失去了尊嚴,她也失去了屬於兩個人的記憶。

    唐信抬手摸了摸胸口,仔細感受了下心裡升起的那一股『老子被人嫖了還不認帳』的微妙與複雜心情。唐信嘆了口氣:男人不易做啊。

    唐信笑笑,放開了她。他在一旁的沙發上落座,「剛才駱名軒說的話,希望不會困擾到你。」

    陸涼風的回答永遠言簡意賅:「不會。」

    「你沒有問題問我麼?」

    「沒有。」

    「但是我有。」

    陸涼風終於引起了些注意,抬眼看向他。

    唐信偏頭一笑,自有風情暈開暗夜的光,「我想問你的是……你的失憶,究竟是真,是假?」

    這是一個十分偏鋒的男人。看似溫文,實則辣手。

    只有這樣的男人才問得出這樣一句單刀直入的話,一刀砍下,算不上多大的恨,談不清多深的仇,但動人心魄卻是一定有的,而且其破勢其深意,往往不是普通人應承得了的。

    陸涼風是例外。經歷過太多的女孩,總是會成長為一種名為「例外」的生物。

    她沒有回答,連聲音都沒有,只是忽然笑了一下。

    就是這樣一下的笑意。淡淡的倦意,鋪鋪張張地就瀰漫開來,只有見過的人才會明白,這是一種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情懷的笑意。

    男人可以對女人有抵抗力,但對一份這世上並不多見的情懷笑意是否也能有抵抗力,就十分難說了。畢竟憐惜二字,是男人的本性。至少,唐信是這樣。

    他忽然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似在竭力壓制一些莫名的欲望,然後緩步走過去,走到她面前,俯下了身。

    「你可以不必回答這個問題,」他靜靜地說:「我只想你知道,時至今日陸涼風不記得唐信也沒有關係。」

    她倒是有些詫異,興起些興趣追問了一句,「理由呢?」

    男人沒有回答。像是一種默契,她可以不必回答他的問題,那麼他同樣也可以。這不叫兵不厭詐,這叫禮尚往來。

    他對她微微笑了一下。同樣是淡色的倦意,還有一絲清幽的意興。這當下他竟還有興致分神想了下,若用這姿色笑意來算計的話,不知是她的情懷更甚,還是他的意興更濃?

    「與其費時間討論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不如關心眼前的事,」唐信落落大方地換了個姿勢,三言兩語,把話題轉換:「今晚對你動手的人,你有興趣知道麼?」

    「沒有。」

    「他傷了你。」

    「我也傷了他。」

    「他傷你傷得較重。」

    「殺人者人恆殺之。這些小傷,我擔得起。」

    意興闌珊。

    能把這件事做到極致的人,這天下僅此陸涼風一人,她是連受傷這回事都沒有興趣去予人算清楚的。

    幸好,唐信也是這世間半真半假的高手,他摸了摸胸口,似有心傷跡象然而眼裡卻是半分傷意都沒有的,「陸涼風,為你擔心,實在是一件很考驗男人自尊心的事啊。」

    陸涼風瞥了一眼,眼風掃過去。「不必。」她一字一字對他道:「在醫院醒來後我就對你說過,你有你的帳要算,我有我的血要洗。我們之間的聯手關係,是這樣的就足夠。其他的,我不需要。」

    這樣的女孩子。這般硬氣,偏是要在這世間的傾城女子與驚艷姿色之間,以自身鋒利殺出一條血路。

    唐信起身,走向她。「知道麼?失去記憶前的你,非常不可愛;至於現在失去記憶後的你……」他彎下腰,語氣何其溫柔,令人錯覺是情話:「……才讓我明白,之前的陸涼風還是非常可愛的。」

    說完,他直起身體,舉步離開了臥室。當一聲輕微的關門聲落下時,唐信垂下了眼帘,看了看自己一直插在褲袋未抽出的左手。一道深色的傷痕。

    是在數小時前,他一邊接著電話得知陸涼風在風亭和人動手出事,一邊下車反手關車門,當聽到她落了下風被人打時,他一不留神,關車門時連自己的手都忘了抽,就這樣重重傷到了手。

    唐信笑笑,重新垂手藏入陰影下,姿勢孤絕如埋葬一個秘密。男人對著緊閉的房門說了一句話,是嘲諷,更是清醒。「……也對,不記得有不記得的好。」

    世上太多事,記得太清楚、太分明、太黑白,反而會很難過、很悲傷、很痛苦。這樣的記憶,有他一個人承受就已夠了,能少一個人的記得,都是好的。

    當風亭現任管理人韓慎看到凌晨的吧檯邊坐著的身影赫然是唐信時,連一向淡然處事的韓慎也忍不住詫異地揚了揚眉。「這種時間點,你怎麼在這裡?」

    唐信抬眼,一見是昔日下屬兼好友,隨即笑了。支起手腕微扶著下頜,反問,「不然我該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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