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2023-09-28 20:35:45 作者: 朝小誠
好怕有一天,他一夜醒來,忽然就對一個叫紀以寧的人灰了心,從此紀以寧這個名字失卻光輝在唐易那裡也不過泯然眾人。
人與人的關係,總是有一個界限的,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之前樁樁件件累積,逐一可以原諒,到終局卻不是爆發就是坍塌,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誰不是一條柔弱的肉身?難過了會失望,戳一刀會流血,天涼風長,唐易能保全她到哪一天?
Happy together,說得多好,在一起即是一起快樂,不開心憑什麼要唐易跟你紀以寧在一起?
是她不好,被他寵壞,越要越多。
所謂不捨得,就是到手的不舍跟未到手的不得。
幸或不幸,她是後者未若前者多。
沒有孩子,固然絕望;但失去唐易,紀以寧必死無疑。
唐易笑了起來,抬手擦掉她的眼淚,想抱她起身上樓,「以寧,不會的……」他會告訴她,不會的,他不會離開她,孩子這件事,對他而言,遠遠不及她的萬分之一重要。
當手指觸到她腰間時,唐易才終於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紀以寧全身冰冷,整個人在顫抖。剛才他就發現了,他只以為她是哭成這樣的,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是真的出了問題。
唐易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到客廳沙發上,「哪裡不舒服?」
紀以寧沒有說話,勾著他的頸項揪緊他的襯衫,大顆大顆的冷汗從額前直直滴下來,她的左手緊緊捂住下腹。
唐易心裡重重一沉。
她這個動作,她這個樣子,他實在太熟悉了。
唐易連忙拿過沙發旁的毛毯裹住她,他搓著她冰冷的手,聲音透著焦慮。
「這個月……你吃藥了沒有?」
她搖搖頭。
她以為會懷孕,就停了緩解痛經的中藥。
唐易臉色大變。
連忙作勢要抱起她,「我們去醫院。」
「不去醫院……」
紀以寧捂住下腹縮成一團,「我不要去那裡……」
她不要去醫院。那個地方,她去過太多次。在那裡,她會看見有孩子的媽媽是多麼幸福,她會看見每個丈夫抱起新生的寶寶、然後親吻愛妻的畫面,這些畫面,都是她想得卻不可得的。以前不知道自己可能沒有孩子這件事,看見別人有了也只是羨慕,但現在,她受不了。
「你陪我,唐易你陪我……」
「知道了,」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在這裡。」
就在這個凌晨,疼痛忽然就開始了。在最短的時間裡,席捲她整個人。
自從有了這個病開始,紀以寧就開始恐懼紅色,太可怕,囂艷全無節制。
宮花寂寞紅。
她疼過,卻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嚴重,說不出的絞痛如同針刺般,一波一波襲來,存心置她於死地。
聞訊趕來的邵其軒進了臥室之後,也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和唐易,束手無策。
她像是已經放棄這樣一個自己了,堅決不吃止痛藥,不打止痛針,只是緊緊拉住唐易不放,揪緊他的襯衫不放,就像是要他陪完最後一程。
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她整個人就像浸在水裡,偶爾劇痛襲來撐不過去時,她就喊他的名字,呻吟一句,唐易我好痛。
是,一定很痛,連隔岸觀火的邵其軒都覺得痛。
疼痛讓人沒有尊嚴,她被他抱在懷裡,斷斷續續說著一些話,劇烈的疼痛讓她說得很慢,卻始終不肯停下來,翻來覆去,不過只有那五個字:
「唐易對不起。」
對不起,唐易。
從相遇到現在,這樣子的一個我,一切的一切,都要你來承受。
最後的最後,她終於撐不過去疼痛的折磨,在他懷裡痛昏了過去。
邵其軒連忙上前分開這兩個人,打開藥箱,動作熟練地給紀以寧的右手扎針打點滴。
「你瘋了麼?!」邵其軒忍不住對唐易吼:「她這樣子你都不帶她去醫院?!」
唐易半跪在床前,埋入她的左手手心。
她心裡的傷那麼重,去醫院有什麼用?
「……你知不知道她剛才,在最後對我說什麼?」
邵其軒頓一頓,問:「什麼……?」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人為什麼要有感情?
他彎下腰,吻上她蒼白的唇。
一眼萬年(正文完)
她很疼,身體和心一樣疼。
睜不開眼,一片白光閃耀在眼前,霧蒙蒙一片。
只覺左手被人握了起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身邊緩緩響起來。
「以寧……」
她想應聲,喉嚨口卻火急火燎的痛,發不出一點聲音。
身邊的男人沒有強硬地要她醒來,握著她的手,獨自對她低語:「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可能不太好聽,會嚇到你,所以以前我都不想告訴你。」
「……知道我媽媽是怎麼死的嗎?」他低下頭,告訴她:「燒死的。確切的說,是被人抓走,在浴室自殺身亡後被人燒盡的。」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這個故事對你而言很熟悉對不對?……對,我媽媽過逝的方式,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
就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命運讓他遇見她。
正是周末傍晚,他漫不經心地開著世爵C8回家,半路上無意中的一抬眼,遠處火光沖天的畫面就這樣不經意地映入他眼帘。
幼年的記憶不可小視,他目睹過最殘忍的火光畫面,自此以後,他從純真幼童一夜變成另一種生物。
無限火光滾動在天際線上,勾起他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下一秒,他做了生平第一件閒事,忽然左拐方向盤,朝火光沖天的方向開去。
就這樣遇見那個叫紀以寧的女孩。
停了車,他坐在車裡,毫無意外地,看見她被人欺負。
一張清秀的臉,是個乾淨清透的女孩子。但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動人之處。
他注視她,良久良久,之後他低下頭點了一支煙。
要多管閒事救她嗎?呵,不,唐易不是邵其軒,從沒有憐香惜玉的嗜好。這世間外表柔弱的女子太多了,他見得習慣,早已習以為常。曾經多少外表清秀的弱女子在他膝下承歡,結局不是要他的人就是要他死。女人,他麻木了。
他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興致缺缺。認出是梁家的人在動手欺負人,於是他打了個電話給梁家,淡淡幾句話往場面上放過去,對方馬上大力保證今後絕不再動這女孩一分。
電話收線,他勾起唇。
萍水相逢一場,他這樣算是很對得起她了吧,至少她一定能活下去,至於怎麼活,就不關他的事了。當然,他會救她,更重要的理由是,過幾天就是母親忌日,他不想在這幾天見血光。
一個沒有任何特色的陌生女孩子,唐易沒有興趣再留下觀看,抬手發動引擎,他準備走。
卻在下一剎那忽然聽到她的聲音,聽到她哭著說:「我媽媽還在裡面,讓我進去好不好……」
發動引擎的手猛然停住,他抬眼朝她看去。
這才看清她有怎樣單純悲傷的表情。
他原本以為她只是因害怕而哭,卻不料原來她母親還在這場大火裡面?
他忍不住打開車門。
沒有下車,手扶在車門上,好像有預感,只要決定下車,他這輩子都會不可避免地和她纏在一起。
他看著她,覺得她就好像幼年時的他,單純地想衝進火光里,單純地想要去母親身邊,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是悲傷,只是難過,只是絕望,獨獨沒有恨。
怎麼會沒有恨呢?
他目不轉睛凝視她良久,最後終於不可思議地確認了一件事:她沒有憎恨的表情。
被折磨到這個地步,她始終沒有恨過誰。不像他,自從母親過逝那一天起,自此學會一切暴力手段。
同樣的起點,卻是截然相反的人生。他成了徹骨的黑色,她卻依然純白如清泉。
唐易不可思議地笑起來。
他沒想到,他竟然還能遇見,像她這般磊落單純的人。
他笑起來,終於下了車,反手關上車門,同時緩緩拿出隨身攜帶的槍,穩穩地上膛,然後,不緊不慢地舉起來。
第一次,為一個女人,他開了槍。
記得兩年前為父之死大開殺戒之後,從此唐家勢力勢不可擋。結束復仇那一天的酒會上,他在最後悄然退場,站在酒店天台上,任憑冷風從他整個人生呼嘯而過。
唐勁站在他身後無聲地陪他,他忍不住出聲,問唐勁,更像是自問----唐勁,我們怎麼會孤獨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