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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5:45 作者: 朝小誠
「以寧……」
你告訴我,我們現在該以何種姿態面對彼此?以沉默?以擁抱?還是,以纏綿?
紀以寧足足楞了五分鐘。
就這樣呆呆地被他擁緊在懷裡,記憶里的Weekend淡香水氣息席捲了她整個人,硬生生叫她記起一切曾經最熟悉的過往。
存幻的氣息,存幻的懷抱,存幻的溫柔。
忘記了可以再想起,離開了可以再相遇,時間設下迷局,蓄意給她再一次機會,令她對它之後的傷害毫無防備。
她幾乎不敢出聲,怕這是幻覺,直到他的聲音一遍遍繞在她耳邊不散開,她才敢開口,低低叫一聲,小心翼翼:「存幻……?」
周存幻閉上眼。
愛人的方式太重要,以至於有時它決定了愛情的去向和終局。
曾經的他太小心翼翼,捨不得對她逼迫一分,明明知道她不懂如何愛人,明明知道她不懂感情,他也始終捨不得用屬於男人的手段教她接受他,只站在她身旁,看著她就覺足夠,心裡期待著總有一天,她會懂,會主動來到自己身邊。
直到她忽然從他生命中退場,他才知,對紀以寧,他用錯了方式。
已經錯了一次,所以,他不會再錯第二次。
周存幻緩緩睜開眼。
一個眼神,周身氣息一剎那全變。
平日裡的淡靜氣質一瞬間褪去,強勢底色悄然湧起。眼底一片濃郁的深色,渲染出欲望,男人對女人的占有欲望。
手指不自覺開始用力,將她更為緊密地帶向自己。一個側身,他緩緩俯身,淡色的唇從她眼前滑過,落到她柔軟的唇間。
紀以寧幾乎是本能反應,一把推開他。
她的力氣不大,只躲開了他的吻,她的身體仍然被他鎖在懷裡。她被他忽然而來的舉動徹底亂了氣息,急急想對他講:「存幻不可以!」
「不可以,恩?」
他微微笑了下,以為她仍然一如當年般簡單,於是他打斷了她的解釋。
「當年你說,你說牽手可以的,其他的你都不習慣。那個時候你太小,所以我等你。而現在,我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周存幻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獨特柔軟的唇。
記憶中紀以寧單純的溫和的臉,徐徐淪為他手指下一寸寸的領地,叫他覺得,他和她之間空白的兩年,恰似春夢了無痕。
原來根本,周存幻從未打算過忘記。
他耽於她,耽於往昔,如今才真正是余情未了,聲色渺渺。
紀以寧急了,她看著他,看見他眼裡的掠奪神情,那麼熟悉,她幾乎每天都能從唐易眼中看到這種眼神。
「存幻!我現在已經----」
他不肯聽,出手扣住她的腰,俯下身。
下一秒,周存幻忽然停住了全部動作。
薄唇離她的唇間只有短短几公分距離,他就這麼忽然停住了。
只因為視線餘光落到了她的頸項上,他就這麼不小心看見了她身體上所有的秘密。
紀以寧當然知道他停下的原因,也知道他看見了什麼,她沒有躲,沒有閃避,她絲毫不打算隱瞞,用最直接的方式向他坦承。
吻痕。
密密的深色吻痕,布滿她的頸項和鎖骨,是唐易在一夜纏綿里對她宣告占有的印記。
紀以寧靜靜開口,告訴他一個事實:「我現在,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傍晚,夜幕降臨。
熙熙攘攘的繁華街道上,車如流水馬如龍。
人來人往間,有兩個身影格外惹人注目。他和她並肩走在一起,安靜的姿態,就這麼一直緩步走下去,彼此了解彼此的默契,誰也沒有說話。
白天的那一場相遇,她身上清晰的吻痕,叫周存幻徹底認清了現實。痛徹骨,卻是現實。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只能接受。
強勢褪去,淡靜歸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就在這一個清晨,紀以寧在他面前安靜承認一夜纏綿的樣子,叫周存幻在一剎那不得不向現實俯首稱臣----
縱然是舊習慣可以召回舊時間,然而終於是有一些人已經不在他身邊。
「畢業前你忽然不見了,沒有拿獎學金,連最後的畢業典禮,也沒有參加……學校方面不斷問我,想知道你的下落,我只能告訴他們,你發生了很緊急的狀況,不得不離開。」
聽到他靜靜的聲音流淌出來,紀以寧走在他身旁,低聲道歉:「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麼呢,」周存幻的聲音很蒼涼:「不需要的。」
真的,無論她對他做了什麼,都不需要抱歉的。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根本就不會想到索要她的抱歉,愛她還來不及。
傍晚,剛下過淅淅瀝瀝的小雨,路邊的水果店三三兩兩地開著。
周存幻在一個水果攤前停下了腳步。
秋天,柚子遇了雨水,變得有生命似的,十分嫩黃可愛。
他掏出錢包,買了一個小柚子。老闆找給他一把零錢,他伸手接過,一轉身,卻見身後一個小女孩眼巴巴地望著他手上的小柚子,他笑了下,把手裡的零錢塞進小女孩手中,聽見她歡歡喜喜地說『謝謝哥哥』,然後就伸手把他的零錢重新遞給水果店老闆,歡快地說『老爺爺我也要吃柚子!』
周存幻轉身,對紀以寧笑,指指身後買柚子的小女孩:「像不像你?」
紀以寧失笑:「什麼啊……」
「你最喜歡的,」他把手裡的小柚子遞到她面前,「倫敦沒有多少新鮮的柚子,所以那個時候,每次看見有賣,你都會一口氣買很多回去。」
想起往事,紀以寧笑起來。
周存幻抬手,把襯衫袖口往手臂上微微翻了翻,然後剝起小柚子。
紀以寧忍不住對他笑了下,「我以前就覺得,你剝柚子實在太熟練太漂亮,有時我不得不懷疑你前世是個賣柚子的人。」
「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而我感興趣的就是……」他淡淡地接下去:「……當我還是一個賣柚子的人的時候,會不會較現在快樂。」
紀以寧看著他,忽然詞窮。
他的快樂,她給不起。
他把剝好的柚子放在乾淨的袋子裡,塞進她手裡,一如當年在劍橋對她那樣。他對她笑了下,然後轉身邁開腳步,背影孤獨而寂寥。
紀以寧低頭看了看袋子裡的柚子,抿一抿唇,朝他走去。
不遠處就是一座橋,在傍晚的夜色里若隱若現。
周存幻站在橋下,停了腳步。
他靠在橋下岸邊的欄杆上,轉身對她淡淡地問:「……像不像曾經我們去過的嘆息橋?」
紀以寧點一點頭。
灰色磚石結構,並無雕飾,看上去好普通,卻像極了威尼斯的嘆息橋。
曾經他和她一起修學旅行,去了歐洲。法國的羅浮宮,德國的科隆大教堂,最後一站,就是威尼斯的嘆氣橋。
傳說,若戀人到威尼斯,日落時在嘆息橋下擁吻,便會相愛一生。
可是那個時候,他沒有吻她,只因她尚未能夠接受接吻,於是,他只牽了她的手,一生都錯過了那唯一的機會。
白駒過隙,周存幻看著上游的那座橋,像是在問她,又像是自問,「後來,我一直在想,那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如果那個時候他狠得下心對她強勢一點,她現在會不會就是周太太了?
明明,和她有過那麼多過往。
在羅浮宮,日色淡薄的午後,他守在她身後,看她與名畫對望;在教堂,他看她雙手交握做禱告,胸前的十字架閃著柔和的銀色光輝。
那些日子是怎麼就不見了的?
那些過往分明是他和她的,但為什麼它走了,而他卻不知道?
他忽然喚了她一聲:「以寧……」
「恩?」
「你現在愛上的那個人……一開始,你被他強迫了,是不是?」
紀以寧一下子心驚。
「你……什麼意思?」
周存幻笑一笑,雙手插在褲袋裡,轉身面對她,淡淡猜出全部的事實。
「他強迫你,強迫你接受了他的全部,自由、感情、甚至是……性愛。你會留在他身邊,甚至最後會愛上他,是因為他根本不給你其他選擇的餘地。……他強迫你,誘惑你,你掙扎過,最後終於發現,對他,你其實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摸了摸她的臉,笑容淡如霧:「我說的,對不對?」
紀以寧很惶恐,「你……怎麼猜到的?」
周存幻勾起唇,牽出一個淡淡的弧度。
「不極端,留不住你的。」
這就是他和唐易之間最大的不同。
他一退再退,始終對她狠不下心;而唐易,從最初開始,一出手就是要了紀以寧的全部。
他面對她,眼裡有捨不得,「這樣強勢的感情,真的適合你嗎?」在她現在的這一場感情里,她是拿那個男人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紀以寧低下頭,對他坦承:「我知道,喜歡他會好辛苦,但是,我沒有辦法,就是好喜歡他……」
唐易是她生命里最奢華的一場盛宴。
神秘,細膩,不可琢磨,引她停不下腳步。
她眼裡的眷戀那麼分明,叫他看得清楚。這哪裡還是從前那個沒有執念的紀以寧?於是,周存幻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走了好久。
隨風聞到清涼黯啞香氣,知是近旁有胭脂花在開。
周存幻側身,抬手輕輕摘下兩朵,做成耳墜兩枚。然後轉身,像曾經年少時代和她一起在劍橋那樣,輕柔摟她入懷。他俯下身,把手中的花墜戴在她精巧的耳垂上。
晚風中它們輕輕擦碰她的臉,淡淡的香氣繚繞,紀以寧便覺得好快樂,這種快樂純然是曾經的舊習慣帶給她的,別人給不了,只有周存幻懂得。
撥開她額前的散發,他對這一段感情低聲告別:「如果他讓你辛苦,你也要記得,以寧是最好的。」
她知道,他是在給她鼓勵。即使她不愛他,他仍然會給她鼓勵,這就是周存幻式的溫柔。
於是她只能感謝:「存幻謝謝你……」
他笑起來,薄唇吻下來,印在她額前,分分寸寸的柔愛,是他全部的溫暖。世事難料,她離開得太快,於是他都來不及告訴她,其實,他一直是把她當成情人去愛的,當成未來的妻子去守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