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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5:45 作者: 朝小誠
一瞬間,紀以寧整個人徹底僵住,心沉底谷的震驚與絕望,幾乎讓她險些站不穩。
萬萬想不到,她用了一天的時間,對他謊言的諒解,對自己不夠一個好妻子的自責懺悔,沒有換來他的疼惜,卻換來了他的又一次軟禁。
再無爭的人,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懲罰。
他的一句話,終於讓她退到了底線。
「你不可以對我這樣……」
紀以寧抬起眼,平生,她第一次對他說不:「……我做不到。」
唐易面沉如水,漂亮的臉埋葬在大片的陰影里。紀以寧只感覺到他的手指骨節用力握緊而作響的聲音,是他怒極的表示。
他低頭吻著她的唇角,聲音平靜得不像話:「收回你剛才的那句話。」
紀以寧咬著下唇,不答不應。
於是他用力朝她下唇咬了下去,血腥味頓時就瀰漫了開來,她從來不是一個吃痛的人,直覺想推開他,卻反被他擁得更緊。
「說,」他堅持要她答應:「說你做得到。」
「我做不到。」
一句話,紀以寧將唐易的天地推卸。
刑。
感情是一道刑,架住了雙方,兩個人都不得逃脫。
永夜般綿綿無絕期的刑,令唐易的內心有突如其來的安靜,暴風雨前的安靜。
第一次他清晰地被告知,唐易有失去紀以寧的危險。
她一句又一句重複般的不答應,無非令他一遍又一遍去確認,自己究竟不可以失去她到怎樣地步。
原來可以到這個地步。
原來,竟是到這個地步。
下一秒,唐易忽然攔腰抱起她,動作粗暴,不顧她的推拒。
他抱著她走進教堂,這座教堂有五層樓,他把她抱緊在懷裡,一步一步走上樓梯。木質地板,在夜色里發出沉重而沉悶的回聲。
紀以寧心裡隱隱有了很不好的直覺,忍不住掙扎,「唐易!你放我下來----」
他置若罔聞。
絲毫沒有停下腳步,他踩著步子上樓。額前的黑色髮絲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紀以寧看不見他此時眼底究竟有怎樣暴風雪般的黑暗。
她掙扎不了,反抗不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著自己上了頂樓。
唐易一腳踹開頂樓天台的門,冰涼的夜風一瞬間就灌了進來,呼嘯而過,紀以寧只覺得臉上被風颳得生疼。
她看見他抱著她直直走向天台的欄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強烈的危險直覺讓紀以寧驚叫起來:「唐易!唐易你幹什麼----?!」
他不說話。
下一秒,唐易走到天台欄杆旁站定,忽然用力抱起她,兩手掐住她的腰,一個用力,就把紀以寧整個人懸空在了頂樓天台的欄杆外----
「易少----!!」
當看清了唐易做了什麼後,底樓清晰地傳來謙人和其他人驚恐萬狀的喊聲。
「易少!太危險了!快放紀小姐下來啊----!」
他們看見,紀以寧整個人都被唐易懸空在了欄杆外面,他沒有給她任何支撐點,唯一維繫她生命的就是他掐在她腰間的手,只要他一鬆手,她就會從頂樓直直落下來,不死也殘。
頂樓。
唐易冷漠地看著她慘白失措的臉。
「我記得,你有恐高症的,對吧?」
紀以寧全身都是冷汗,濕透了她整個人,他說的對,她有恐高症,所以以前她在倫敦讀書時,一旦去了學校就很少回國,因為怕坐飛機。
她看著他,全身上下都顫抖得不像話。她不得不承認,對唐易,她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好像所有的溫柔在一瞬間全部褪去,唐易臉上沒有一分半點的憐惜,冷漠地看著她的臉,任她在懸空狀態恐懼萬分。
「知道我這一天是怎麼過的嗎?」
「……」
她已經被巨大的恐懼籠罩,說不出半個字。
唐易微微笑了下,笑容淡漠。
「就是像你現在這樣,我就是像這樣,被你懸在半空一整天,懸空了所有,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撐自己的點。差一點點,我就這樣,直直被你摔下去了……」
他用最漠然的語氣說著自己的感受,說完了,他忽然鬆了鬆手指。
她的身體在他手裡以急速滑下了一公分,紀以寧在一剎那間驚叫了出來,聲音里因有了恐懼而近乎絕望。
唐易眼底閃過兇狠而暴力的神色,動了動唇,他叫她看清他的執念。
「說,說你做得到我說的話!」
紀以寧近乎絕望地望著他。
他像是發了狠,存心叫她絕望到底。
「紀以寧,如果你做不到,我現在就撕了你----!」
……
《聖經》上寫,當女子在愛,她的心順水而下,流徙三千里,聲音隱退,光線也遠遁,她以愛把萬物隔絕,把歲月亦都隔絕,她在這寸糙不生的幻境深愛一回,如果受傷害,她便憔悴。
而此時此刻的唐易,終於讓紀以寧相信,每個女子的宿命里,都有一場憔悴。
她終於哭了起來。
為了他的不理解。
「唐易……你知不知道,有一部西班牙電影,叫《出海》……」
她無聲地哭起來,哽咽地告訴他:「……那部電影裡,有一個情節,男主角在吸菸,女主角便走過去,拿起他手裡的煙吸了一口。就是這一個動作,宣告了他們是同類的事實,所以後來,他們相愛了,什麼也沒能拆散他們……」
唐易抬眼,黑色褪去,眼中神色剎那緩和。
他聽見她委屈至極的聲音響起----
「……我在清晨,我聽見簡小姐對你說,她要你給她最後的報酬,你說可以,她就拿走了你手上的煙,吸了一口,她說這樣就和你之間扯平了。我看見了,你沒有反抗,你心裡是欣賞她的……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的,你們是同類,你們之間互相了解,互相扶持……」
她低頭下哭起來,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同類,以後,我們之間會怎麼樣呢?我不敢問你,不敢問任何人,我只能一個人想……」
41.坦誠(2)...
夜色里,紀以寧哽咽的聲音四散在風裡,一句一句,斷斷續續。
他聽見她說:「唐易,我等了你一整晚,而你身上,卻有兩個人的煙味……」
話還未說完,她便斷了音,眼淚落下來,滴在他的手背上,冰涼、剔透,從高空直直滑下去,仿佛聽得見眼淚摔落在地上肆碎的聲音。
紀以寧不是這樣的。
大的歡喜與大的悲傷,都離紀以寧很遙遠。兩年來,唐易所見的那個紀以寧,一直都是波瀾不驚的,即使內心有痛,痛楚似海,她亦可以掩飾得靜定如無欲的竹林,仿佛全世界崩潰在她面前,她都能笑一笑接受。
打落牙齒和血吞,幾乎已經成了紀以寧與生俱來的本能。紀以寧不常在唐易面前大笑,但紀以寧更加不會在唐易面前哭。
唐易在一剎那心軟。
像是終於清醒了,良心道德感重新都回來了,他慌忙把她抱下來,小心翼翼摟她入懷。
「是我不對,」他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道歉,聲音里有說不出的柔軟:「我不該在你生日這晚丟下你,不該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我不該對你說謊的,以寧對不起……」
紀以寧抬手捂住嘴。
指fèng里都是眼裡的水,沾了滿手,她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唐易從不向人低頭,從不向人道歉的。而現在,這樣一個會向她說對不起的唐易就站在她面前,存心誘她對他貪戀到底。
深陷在他胸口,紀以寧失聲哭了起來。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的聲音聽上去很難過:「在遇到你以前我從來不是這樣的。」
唐易拍著她的背,哄著她問:「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她不敢說,閉上了眼睛。掙扎了一天,她終於累了,累得連自我安慰的力氣都沒有了。靜默了一會兒,她終於對他坦承。
「我終於,學會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我知道那位小姐不是壞人,我明明知道她是好人,但是,我卻仍然沒有辦法用平常心對待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受她,我甚至沒有辦法喜歡她。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去介意不去想。這種感覺,是很累的,懷疑一個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今天一直在想,什麼時候開始,紀以寧也終於變成了這樣的人?猜忌,嫉妒,遷怒,這些年來我儘量想遠離的這些東西,在今天我全都學會了。」
真的,感情這回事呢,從來也不是什麼救贖。不管結局是什麼,都是一種殺傷,對別人的殺,對自己的傷。
兩個女人在愛過同一個男人之後,怎麼可能再無間。
是女人,又不是神。
「以前我的哲學老師告訴我,有一種信仰,並且只有一種信仰,我們可以用以抵達內心所期待的救贖。它應該是否定性的,並且它可以同一切肯定的東西相對峙,是這個信仰的否定性允許我們變得卑微,在這種關係中,連光與暗都變得不重要。老師說,這個信仰是『上帝』,我以前也這麼認為,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不應該是上帝。」
他靜靜地聽她說的話,「那你今天發現,它應該是什麼?」
她抱緊他,深埋進他的胸口。
「是『唐易』……」
洪荒世代。
寒武是蕭索。白堊是繁複。
之後是無愛紀,滄海桑田,因絕了愛欲,地不老,天不荒。
過去那麼多年的人生里,紀以寧一直是停留在無愛紀的人,是唐易,一手把她帶離了無愛的界紀。
所以現在,能把她從猜忌、嫉妒、遷怒中救贖出來的,不是上帝,而是唐易。
「你是受阿瑞斯庇護的特洛伊城,無法淪陷的城……」
她忽然抬手,解開了他的襯衫紐扣,然後吻下去,親吻的時候眼淚流下來,從他胸口一路滑下去,叫他看見,在他們的這一場感情里,她有多無助。
「所以,我需要一個可靠的告密者。就像最後木馬屠城時,那個希臘人一樣。我需要他來告訴我,你的弱點在哪裡,你最易被攻陷的時候在哪裡,你的傷口在哪裡,你的愛憎在哪裡。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偷襲你,占據你,讓你陷落。而不是,讓別的女孩子了解你,清楚你的習慣,讓你成為別人熟知的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