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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5:45 作者: 朝小誠
    「……還有一次,我問小貓,如果別人手裡有你很想要的東西,你會怎麼辦?小貓說,她會想辦法賺錢,然後把它買過來,如果對方不肯賣,她就想辦法把它騙過來。而我的辦法就比較消極,我會裝作不喜歡,或者乾脆讓自己忘了這件事。唐易,你看,這就是我和小貓的不同……」

    「這其實是一個心理測驗,測試顯示我是個對待生命比較消極的人,而小貓那樣積極生活的女孩子,才是更適合長相守的。」

    「我沒有小貓那樣的生命力,也沒有唐勁那樣的柔硬相合,更沒有你那樣絢爛的誘惑力。你和我在一起,漫長人生,不會有太多驚奇,亦不會有太多驚喜……」

    「……所以,唐易,我一直是為你惋惜的,」她的聲音淡淡的,眉宇間落滿孤寂:「……世間靈動女子何其多,而你唐易,卻賭上性命,只要了一個最平淡的紀以寧。」

    同歸(3)

    當紀以寧說完最後一句話,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整個空間仿佛停滯靜默了一秒。

    她低著頭,背靠在他懷裡,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不打算去看,因為沒有勇氣。

    下一秒,她整個人忽然被人騰空抱起來,再睜眼時,已然和身後的男人處於面對面的狀態,她看見唐易,正一臉興味地望著她,那麼從容的表情,好似已經把她看穿。

    她聽見他緩緩開口,慢條斯理的聲音:「……你在我面前把你自己如此全盤否定了,你在怕什麼?」

    果然,他已經把她全部看穿。縱然她的說辭九曲十八彎,但對他而言,要看透她複雜說辭之下的真正實意,遠遠不是件難事。

    紀以寧不敢再直視他的眼。

    她忽然傾身抱緊他,抬手圈住他,埋首在他頸窩處,前所未有的主動,透著那麼明顯的慌亂,好似受驚小獸。

    唐易靜默了一秒,像是不忍心,他抬手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以寧……」

    「你不要說話,你先讓我說完……」她忽然出聲打斷他,連聲音里也渲染了那麼明顯的焦慮:「……我以前,非常不喜歡一個故事。希臘神話中,有一個人受刑,他被浸在水中,水到唇邊仍得忍受焦渴,而一旦他低下頭飲水,水就退去,然後再漲,後又退去,如是循環,叫他看得到,卻永遠不得……」

    唐易瞭然,替她說下去,「坦塔羅斯,被懲罰的神子。欲求太多,貪戀太盛,最終觸怒眾神。」

    紀以寧忍不住指尖用力,和他的肌膚緊緊相觸,她抱緊他,幾乎弄疼他。

    「唐易……」她的聲音有些膩人,說不上是恐懼多一些,還是撒嬌多一些:「我不喜歡這個故事,你懂不懂?我不喜歡……」

    坦塔羅斯,他是貪念,是渴望,是企圖。

    他是但求卻永遠的不可得。

    就像紀以寧現在對唐易的貪戀。她看得到他,卻不知是否夠得到他。

    她不想成為但求而不得的坦塔羅斯。

    她伏在他肩頭,聲音柔弱而無助:「我否定我自己,因為我不想將來被你否定掉……我不想有一天,唐易忽然後悔,後悔紀以寧不值得他賭了婚姻與性命來要。」

    他是她全部的私心,她此生所有的貪戀、渴望、企圖,全由他一人維繫。

    他太完美了,幾乎無懈可擊。她對他動了一種最無法言說的感情,不能由任何人來分享他,她只想獨占。

    人在愛戀中,會開掘出一重不同的人格,她逃不掉這一宿命的規律。她漸漸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存在一個全面不同的紀以寧,沒有大愛,沒有無私,沒有道德,甚至沒有寬容,只有私心,只有對唐易一人的獨占私心。

    這一重人格如此隱秘,但卻真實存在,所以她才會在聽到謙人否定她在唐易身邊的存在位置時,那麼難過;所以她才會在知道適合唐易的女人大有人在的時候,那麼驚慌。

    如果將來有一天,紀以寧失去唐易,那麼,紀以寧失去的,不僅是唐易這個人,還有內心深處已經存在的那一個,只為唐易一人存在的自己。

    換言之,失愛於她,無異於死一次。

    ……

    她說完後,是長久的靜默,只懂得木木地抱著他不放。

    彼時唐易曾評價紀以寧,不懂得任何勾引男人的手段,生澀得要命。時間過去兩年,她仍然還是一點未變,不懂得要他承諾,亦不懂得保護自己。只會把自己全然打開讓他看,一點心機都沒有,全然不曉得,在感情里,一旦讓男人抓住女人的弱點,她就敗了。

    幸好,紀以寧遇到的,是唐易。

    唐易抱了抱她,然後忽然放她下來。

    他站起來,穿好襯衫,簡單扣了兩三顆紐扣。然後撿起剛才散落在地上的她的衣服,一件件為她穿好。羊毛裙的拉鏈緩緩由他之手拉上,隨即他抬手,撫過她的臉。

    「……」

    她看著他,不懂他意欲為何。

    唐易微微笑了下:「你見過吧?」

    「……什麼?」

    「你第二幅畫上的內容。」

    紀以寧的臉立刻微紅了起來,點一點頭承認,「悄悄見過一次,你在書房,一個人在深夜跳拉丁……」

    只見過一次,記憶就永不湮滅。她把它畫下來,畫畫的時候甚至還能感到那種驚心動魄的韻律。

    他忽然說:「以後,你不要看。」

    她怔住。

    唐易微微笑了下,伸出右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忘掉它,我帶你重新跳一場。」

    如此誘惑,怎麼可能逃得掉。

    來不及她深思他的話中深意,便已經自覺抬起左手搭在了他的右手中。

    唐易笑了起來,合起掌心,握緊她的左手,微微用力一帶,她便落入他的懷抱。

    深夜。客廳。兩個人的舞姿。

    沒有音樂,沒有觀眾,沒有掌聲,只有他和她兩個人。紀以寧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十足是情調高手,一個人,便可使無人空間有了不輸舞場的絢爛。

    一支兜兜轉轉圓舞,似要舞去地老天荒。童話世界裡的舞會中,最常見即是圓舞曲。

    她貼著他的胸口,道:「我以為你會帶我跳拉丁。」

    唐易搖搖頭,「我的拉丁不適合你。」

    「為什麼?」

    「因為它不快樂。」

    紀以寧抬頭看他,眼裡有不解。他也不解釋,紀以寧只能懵懂地低下頭,猛一想,想到唐勁曾經對她說的話----

    「你見過唐易跳舞?」

    「偷偷見到的……他跳得好漂亮。」

    「呵,以寧,如果下一次,你看見唐易一個人在跳拉丁,就離他遠一點,不要在那個時候靠近他。」

    「為什麼?」

    「因為危險。」

    「唐勁……」她很困惑,亦有些害怕:「我不明白……」

    唐勁沒有多說什麼,好像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連唐勁也避諱,不敢多談。

    「舉個例子吧,」他低聲告訴她:「唐易最近一次大跳拉丁,是在我爸爸被人害死的那一年,他跳了一整晚。跳完後的第二天,他就大開了殺戒……」

    它是信號,是唐易挑開底線的信號。每一場拉丁之後,都是血腥,都是悲傷。

    就像某一首拉丁舞曲里唱的那樣,Dancemetotheendoflife。

    ……

    唐易忽然抱著她的腰,貼著她的耳朵咬字。

    「我以前想,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她和我是兩個極端的對立面,不懂得任何手段,亦沒有任何妄想,就算全世界在她面前轟然塌陷,她仍然可以做到不抱任何怨恨地繼續走下去,在感情里也是這樣,不懂得要把自己偽裝起來,只會暴露弱點,絲毫不知道這只會讓她所愛的人可以更輕易地攻陷她……這樣的人,好似童話里才存在,而成人世界裡,我不抱希望可以遇見。」

    「可是最終我遇到你,遇到紀以寧……」

    他笑了起來,有種喜悅在裡面。

    「以寧,你不會成為因貪戀而受罪的坦塔羅斯,不會因失愛而死亡一個自己,更不會有那麼一天,你被我否定……」

    因為----

    「……你是我生命里最後一支童話。」

    從此,一個人的拉丁落下帷幕,童話中的圓舞開場而起。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30.同歸(4)

    日子一點一點靜靜流淌過去。

    唐易這輩子第一次受槍傷,讓紀以寧徹底見識了這位少爺在唐家的地位到底有多金貴。唐家上下所有人無不小心伺候著他,唐易基本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手下每個人都心領神會去了,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對他說個不字。那場面,那氣勢,著實震撼到了我們沒見過此等稀罕場面的紀以寧同學。

    紀以寧本來膽子就不大,每次見到一群黑西裝筆挺的唐家下屬,眼神觸及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陰森森冰冷冷的職業殺手錶情,心裡就忍不住竄出一股駭意。可是再見到他們在唐易面前的樣子,紀以寧就更加費解。

    對唐易,他們竟能那麼服從。

    不是沒見過人對人服從的場面,記得以前,紀家一片繁榮盛景的時候,她見過很多對父親俯首稱臣的人,但紀以寧明白,那些恭敬,那些服從,那些順應,都是假的,如鏡花水月般,隨著父親的失敗,隨著紀家的消亡,全體消失不見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淡漠到如此境地,涼薄得令她不知該苛責什麼。

    從此以後,她一直認為,世界上凡是和權勢扯上關係的家庭,都是遵從這一淡漠人際定律的,卻未曾料到,多年之後,她遇到唐家,這個看似全然黑色的地方,卻給了她一個全然否定的答案。

    紀以寧見過謙人身上的槍傷。腹部,一道槍傷傷痕,觸目驚心。她隱約聽唐勁提起過,當年唐爺遇害那天,唐易也在現場,唐易身邊站著謙人,兩發子彈同時分別打向他們父子倆,結果謙人做出了毫無意識的選擇,抱住唐易擋在了他面前。

    結局就是,唐爺死,唐易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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