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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5:45 作者: 朝小誠
這一晚的夜色特別濃重,霧氣浮上來,整個世界都恍惚了起來,看不真實,好似幻境,隱隱有靜謐的悲傷浮動其中。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從夜色中滑出,急剎車停在一家頂級私人醫院門口,刺耳的剎車聲,就像跑車主人的心情,焦急不已。
打開車門,唐勁急急下了車,反手甩上車門。
等在門口的幾位唐家下屬連忙上前,鞠躬稱聲:「勁少。」
「他呢?」
「在八樓病房,邵醫生剛做完手術。」
話音未落,唐勁急急邁開步子走進醫院。
專屬電梯直達八樓,唐勁走出電梯,直往病房走去。
小心旋開房門把手,唐勁推門進去,眼神觸及病床上的那個人,整個人頓時忍不住一顫。
深睡中唐易,沉目長睫,安適寂靜。艷麗褪去,只留漂亮底色,靜靜綻放,眩惑人眼。全然沒有了攻擊性,暴力消散,留下一個純粹的輪廓,脆弱得叫人不忍心承認,這樣子的一個人,竟會是唐易。
紀以寧握著他的手,守在他身邊,分分秒秒。
她凝視他的唇,便赫然看見他的傷。蒼白的唇,抿起來,下唇有緊咬過的印記,是他委屈的痕跡。
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終於知道,呵,原來,對唐易,紀以寧下手這麼重。
邵其軒拉著唐勁走到外面長廊上。
唐勁神色焦急,「發生什麼事了?」
這天唐勁不在公司,還在外面談公事。傍晚忽然接到謙人電話,對方全然說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唐勁只聽得電話那頭傳來『易少槍傷』這四個字,嚇得唐勁顧不得手中還有上億交易尚未談妥,甩下一會議室的客戶起身就走。
唐勁比誰都清楚,這麼多年來,雖然唐易從來都是身陷危險漩渦中心,但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傷到他。那個人,自身手段就讓人眼花繚亂,遑論身邊還有那麼多衷心下屬保護他,替他擋槍的大有人在,想要傷他絕非易事。
其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有餘悸地感嘆道:「你知不知道剛才在手術台上,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臉,生怕看清了是他,手就會慌。唐勁,你和我都知道的,唐易那個人,從小到大那麼多人跟著他,嬌生慣養得要死,身上連個傷疤都沒有,更別說槍傷……」
「他那個時候不是和以寧在一起嗎?」唐勁就想不明白了:「像紀以寧那種性格,和唐易談著談著居然也能打起來?」
要是換了是成天喊打喊殺的蘇小貓,唐易如果和她打起來,他還比較能理解……(小貓:==)
其軒看著他,眼神忽然似笑非笑起來。
唐勁一緊張,「喂,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其軒無奈地笑了下,嘆口氣告訴他。
「……紀以寧呢,拿你作標準,去衡量了唐易。」
唐勁:「……」
半天才回神,唐勁僵硬地答了一個字:「……啊?」
其軒笑笑,「你知道的,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當年唐家蓄意反對唐易的人基本都是拿你當理由。誰都知道的,你和唐易的為人做事是兩個極端,肯定你,就等於全盤否定了唐易。這種話聽多了,唐易那個人從來不會當回事放在心上,反正他我行我素慣了,不管別人怎麼說,對他而言都是廢紙一張。但是呢……」
其軒勾勾唇角,無奈地嘆氣,「……紀以寧不知道,這種話,別人可以說,她卻絕不能說。……因為,唐易會當真。」
靠近(2)
唐勁緩步走進病房,視線落到紀以寧的背影上,看見一幅安靜守護的畫面。
每次看見這個女孩子,以及和她談笑間言及的談吐,總叫唐勁想起倫敦老城區爬滿常春藤的暮色牆面,落雨的泰晤士河,濃霧中維多利亞式樣的街燈,一切安靜的、美麗的、好似舊日時光才有的平和細緻。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走在兵荒馬亂的世間也能如陌上花開緩緩歸,心中自有桃花流水,刀劍去不到的天清氣朗。
唐勁看著她,靜靜地想,是少年時代同在劍橋的相似經歷吧,讓他對她總存了一分眷顧與憐惜。即使現在她做錯了事,傷了唐易,連帶著把他也無辜卷了進來,他也仍然不舍苛責什麼。
收了思緒,唐勁緩緩上前,抬起左手,想搭在她的肩膀上,想給她安慰。
感到身邊來人,紀以寧微微抬了抬眼,視線觸及是唐勁,眼神剎那間就有了慌亂。這慌亂源自她內心的歉意與內疚,她的一句話,既傷了唐易,也對唐勁好抱歉。
人與人是不能用來比較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讓雙方都陷入神傷。如此簡單道理,她從小就懂,可嘆竟也還會犯錯。
看見她不自覺的不安,唐勁抬起的左手一時在半空懸住了。
……唐勁心裡微微有點崩潰。
明明他行得正坐得直,安分守己遠離禍害,他也告訴自己不要太介意唐易的行為,反正這個男人瘋起來一向是沒有分寸的,但此時此刻看到病床上深睡中的唐易,看到一貫強勢傲慢不可理喻的男人忽然間寂靜了下來,唐勁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充滿了負罪感,莫名地就覺得好抱歉。
怔愣了下,唐勁紳士地收回了手,用落落大方的態度掩飾住了內心同樣的不安。
這場面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於唯一一個安全置身之外的局外人終於看不過去了。
邵其軒咳了一聲,走上前,拍了拍紀以寧的肩膀,柔聲勸她。
「已經凌晨三點了,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也沒休息過,這樣不行的,」邵醫生從職業角度出發,精心敬業,「走,我帶你出去吃飯,好歹吃一點,你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不能勉強的。」
「我不想離開這裡,」她緊握著唐易的手不放開,搖頭輕聲說:「我哪裡也不想去。」
「我保證,吃過飯馬上帶你回來,」想了想,邵其軒壓低聲音道:「好歹,你要讓唐勁一個人留在這裡待一會兒才好,他那個人和你一樣,心思重得不得了……」
這句話的作用還是很大的,紀以寧忍不住動搖了。
唐勁對她淡淡道:「聽其軒的好不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唐勁的聲音里充滿複雜的心情,「我在這裡單獨陪他一下……」
紀以寧是多麼識情知趣的人,即刻明白話中深意。於是,紀以寧緩緩放下唐易的手,起身跟著邵其軒出去了。
室內重歸寧靜。
唐勁在床沿邊坐下,一抬眼,便看見唐易身影。
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和他兩個人,唐勁柔和凝視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還有面龐,他想傳聞果然是對的,這男人是真美真漂亮。
也真倔強。
唐勁看著他,過去那麼多年的親情糾纏在這一刻全部浮起來,慢鏡頭播放在眼前,這才讓他知曉一份血濃於水的不老情劫。
呵,哥,你已成為暗影鋪天蓋地在我眉目,即使我離開唐家離開你,我的世界也依然看到有你蟄伏。
「……你有沒有搞錯,不放過別人也就算了,連你自己都不放過,你做事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唐勁的聲音淡淡的,靜靜陪著他。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緩緩開口,語氣好溫情,「……蘇小貓,她的性格,你總了解吧?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危險就越有興趣,天堂地獄都敢闖,和她結婚之後,我怎麼騙她哄她罵她都沒用,有的時候被她惹火了,真的很想打她一頓,可是呢……」
唐勁笑了下,低下頭靜靜說著故事,「可是有一次,她哭了。……你能想像嗎?那麼肆無忌憚的蘇小貓,這麼多年都像小怪獸一樣惹是生非的蘇小貓,竟然在我和其軒面前哭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是被我嚇哭的,確切的說,是被唐家嚇哭的。她看見我被人暗殺刺中手臂的傷,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唐家的一切,她承受不了。那天晚上我抱了她好久,只要放開她就會醒。」
唐勁看著病床上的那個人,心裡的眷戀一點點流淌出來,「你看,連蘇小貓這樣的人都承受不了唐家的事,更何況是紀以寧呢……」
他看著他,眼裡浮起濃重霧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被你嚇得口不擇言,才會說出那句話,她是無心的……」
「那樣無心的話,你怎麼也能當真呢……」撫上唐易的臉,唐勁的表情好難過,「那種話,如果連你都當真了,你要我怎麼樣面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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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以寧跟在邵其軒身後,整個人無力得很,像大病一場,讓她的世界兵荒馬亂。
走廊里齊刷刷兩排唐家下屬,每個人的動作神情都那麼一致,一片黑色,壓迫感十足。在走廊盡頭和謙人擦身而過,紀以寧連忙向他欠身致歉。
「對不起,我很抱歉……」
「不用,」謙人的態度很冷淡,沒有看她,「你是易少的人,不必對我這麼客氣。」
可以想像,像紀以寧這樣臉皮薄的人,被人當眾說這樣的話,心裡有多難過。當即低下頭,臉色很蒼白,連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
謙人悶悶地轉身,不想再說什麼。
邵其軒上前,冷不防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有沒有搞錯,連女孩子都欺負。」
謙人一時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意,轉身吼道:「你知不知道易少他從來沒有----」受過傷----
邵其軒冷冷掃他一眼,謙人一下子收了聲。他可以不給紀以寧面子,但還真不可以不給邵其軒面子。
鬱悶地看了其軒一眼,謙人轉身就走。
其軒拍了拍以寧的肩,站在她身邊安慰她。
「不要在意謙人,他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被唐易那變態扭曲掉了,走,我們不要理他……」
走下樓,兩人來到醫院後方的庭院裡。
邵其軒轉身望了望八樓病房,看見裡面依然亮著的柔和光線,忍不住笑了笑,低聲感嘆道:「今天我們家唐勁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
紀以寧抬頭,有點疑惑,「為什麼?」
「呵,」其軒笑了起來,有點玩味,「告訴你的話,你會為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而難過的,還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