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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4:20 作者: 工人階級
秦越鳴看一眼沙發上的劇本,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並沒有強行將他轉過來,而是就這個背對的姿勢將他抱在懷中。
葉思栩落入了一個溫暖的胸膛,明顯帶著熱意,裹住自己的肩膀,他猛的一頓,根本捨不得推開。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中得到父母寬慰的擁抱,這一下,他更掩不住眼裡的熱淚,只得將紙巾按在眼睛上,生怕叫他看到。
丟人。
秦越鳴手搭在他的右肩上,沉聲問:「我的劇本寫得太難看了,是嗎?」
「不是……」葉思栩聽到這話,輕扭了下,低聲說,「寫得太好了。」
秦越鳴抽過身後的紙巾,慢慢地轉過他的肩膀。
只見眼睫濕噠噠的男孩子,羞澀又窘迫地躲避自己的眼神,眼角發紅,鼻頭髮紅,嘴唇本就紅紅的,仿佛自帶春夏之交的繽紛,鮮活年輕得叫人艷羨起來。
秦越鳴捏著紙巾抹去他眼角透明的熱淚。
肌膚柔嫩,他動作輕柔地似乎怕碰壞了這世間少有的琉璃。
葉思栩不好意思又彆扭地轉開話題,問道:「這是你寫的劇本嗎?」
嗓音中還帶著濃濃的、生澀的味道。
「很多年前寫的。」秦越鳴低眸,深刻的雙眸中印入他哭紅的鼻頭,「在國外念書時見過一個漂亮的老太太。她年輕時是ji女,有一個兒子,是非常知名的律師。臨時起意打了一個草稿。這些年時不時地添一些東西進去,最近也有其他編劇在一起修改,最終版還沒有確定。」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葉思栩坐在床邊,細緻地觀察葉思栩的情緒。
葉思栩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華倫夫人的職業》呢?我記得華倫夫人就是開妓院的,養大了一個女兒。」
「對。」秦越鳴的手攬著他,見他已經不再哭泣,才道,「更早以前看過的劇作,命運軌跡和我遇到的老太太接近,所以翻出來看看蕭伯納是怎麼呈現一個故事,怎麼在人物之間展現張力,找到平衡。」
葉思栩堵了嘟嘴,小聲說:「可是好苦啊。為什麼要寫這麼苦的故事。」
可望不可即,應當是眾多苦難之中,最為揪心的一種。
秦越鳴慢慢地攬住他讓他靠向自己的肩膀,眼眸望向虛空中的某個點,似在追憶某種情感。
「我在你這個年紀,看費里尼,看《八部半》,也不懂,為什麼做電影這麼苦,僅僅是活下去都這麼難。人生好像一場沒有終點、沒有同伴的賽跑,唯有一直跑,一直流汗,甚至一直流淚。路上的風景很美,可那美的風景又可能是陷阱。迷茫,捉摸不透,甚至絕望。」
秦越鳴的語調極深沉,這些話像是從內深處某個角落裡被慢慢地騰挪出來,多少年未曾見光,今天終於遇到一個傾聽者,終於照見一點點微渺的陽光。
葉思栩被他的語氣所吸引,仰頭看向他的面龐。
好像在這一剎那,他英挺的鼻樑與眼窩之間的陰影,平直倔強的眉骨,嘴角緊抿時的鋒利的弧度,尤其是那雙泛著冷冽光芒的眼眸,無不在隱晦地透露出一種悲天憫人的藝術家氣質。
他陷入秦越鳴的情緒之中,眼神的焦點落在他一早上刮過的胡茬上。
他靜靜地道:「可是你們,我是說費里尼也好,你也罷,甚至好多導演,依舊孜孜不倦地在拍這樣的故事,苦難、絕境、無望。」
秦越鳴揉著年輕男孩子柔軟的頭髮:「我不知道別人為什麼這麼做。我只想嘗試通過電影,找到我自己。」
葉思栩不明白,皺眉輕聲問:「找到你?那現在的你是誰?過去的你又是誰?」
秦越鳴淡淡笑了,眼底是一層淡淡的哀傷:「可能終我一生,都不知道我是誰。但電影給我一種尋找的途徑,永遠不知道哪一部片子、哪一個鏡頭、哪一個瞬間,我就和真實的自己在電影中狹路相逢。」
葉思栩怔忪不已,腦海中迴旋著這些話,最終癟癟嘴,垂下眼睫:「那我呢,我要怎麼找到我自己?在哪一個時間維度與空間維度才有我的存在?」
聽到這裡,秦越鳴意識到這話題似乎有些過了,他用力揉亂他的頭髮,寵溺地道:「傻瓜,如果尋找自己令你痛苦,那就不必尋找。我們經歷苦難,但我們是為了人生的巧克力而來的,還記得那句台詞嗎?」
葉思栩用力點頭,輕輕地說出那一句台詞:「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頓了頓,他又道,「也許因為有了苦難,甜蜜才變得彌足珍貴。否則,我們也不會珍惜甜蜜,就像是我們不珍惜俯拾即是的苦難一樣。」
秦越鳴微微一愣,才意識到這孩子在說什麼,手指掃過他的耳垂和脖頸,緊緊按住,儘量克制住自己的內心的激動,穩聲道:「阿葉,你將會是一個出色的演員的。」
葉思栩臉紅起來,眼角也泛著粉,小聲問:「會像你做導演那樣的出色嗎?」
「一定會遠比我出色的。」秦越鳴將他按入懷中,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在他發頂印了一個輕輕的吻。
葉思栩不語,他不知道這些。
對此刻的他而言,曾經的苦難是具體的,而未來的一切都是抽象的。
出色的演員,那太遙遠了,比他之前想的出國留學還遙遠還不可及。
葉思栩回過神來,猛推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