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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33:02 作者: 似黛
    「先不了,」白斯桐了解自家表姐,「她時差倒的慢,恐怕現在沒時間招呼我。」

    「那我就先上樓,」林深道,「獲獎感言我覺得還要再改改。」

    白斯桐瞧著他這副模樣,挑眉,「這麼自信?」

    「自然。」

    坎城電影節從五月九日星期三開幕到五月二十日隔一周的星期天閉幕。

    林深自己去看了看片子,和相熟的國外導演聊聊天,在其中一天的黃昏時分去看了一部比利時電影。

    那部電影的主人公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一生坎坷,但是對畫畫極有天賦,最終成為了畫家,畫下看到的鄉村景象。

    太沉重了,而且艱難。

    色調都難以明亮的自傳體影片,就算是從細枝末節中透出希望與張揚,依舊也會讓壓抑感充斥心口。

    展映結束之後林深找了一個角落待著,忽然想要點一支煙,摸完口袋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抽菸了,身上一支也摸不到。

    就在這時,從旁邊伸來一隻瘦削白皙的手,手上拿著一支煙,萬寶路。

    林深衝著那隻手向上望去,就看到了賀呈陵的臉。

    林深接過煙,眼尾揚起一絲笑模樣,「我來了好幾天,沒想到今天碰到你。」

    「我也沒想到。」賀呈陵這幾個字講完就不說話了,又拿了一支煙,用隨身帶著的打火機點燃,而後把打火機遞給林深。

    林深這次沒有接,他叼住那支未燃的煙,逼近身體湊到賀呈陵面前,握住他拿煙的那隻手,就著點燃。

    按照平時,林深敢這樣做賀呈陵一定會把他一把推開,可是這一次,賀呈陵卻一點也沒有動。

    被林深握住的手腕比剛才暖了些,這讓他低垂著眼眸去看彎腰湊在他面前點菸的男人。

    林深眼睛微微闔著,在細細的煙氣中只能看清烏黑的發和白皙的皮膚,五官莫名的模糊不真切。

    確實是世間獨一份的好皮囊好相貌,如果有相機,這裡的每一幀都可以直接截下來,就算放在電影裡,也是會被無數人銘記的標誌性特寫。

    看到吸菸室這裡有人的時候賀呈陵原本沒打算過來,可是下一秒,他就被這個背影觸動。

    他不是瞎子,認得出那是林深,只不過那是一個在他面前從未展露過的林深。他身上似乎攏著一層雲霧,是灰暗的,如同灰燼一般的色澤。像極了剛才看的那部比利時電影。

    所以他鬼斧神差地走過來,給他遞了一支煙。

    林深將煙點燃之後並沒有得寸進尺,他推開一步靠在牆壁上,輕輕吸了一口煙,而後吐出了一個漂亮的煙圈。

    無論是求學還是工作,賀呈陵都見過許多人抽菸,可能是他的錯覺,大部分人抽起煙來都會顯出幾分猥瑣,像是對欲望追逐不得而產生的惡疾。

    可是林深不會,他甚至覺得林深抽起煙來很乾淨,剝落鉛華,終於像個人模樣。

    比起那些完美的人設,優雅的皮囊,賀呈陵更喜歡這樣的與眾不同,只有他一個人看見的林深。這種情感或許和賀呈陵自己那種變態的占有欲有關係,一想到有一份東西只屬於自己,他就忍不住鍾情不已。

    林深抽了那一口之後就沒有抽,只是用手夾著香菸。「你覺得剛才那部電影怎麼樣?」

    賀呈陵坐在一旁的靠椅上,彈了彈菸灰,「很壓抑,哪怕他給了我一個看似充滿希望的結局。」

    「有希望才會壓抑啊,無所希望的人根本不會知道壓抑為何物。卡夫卡不是說了,『你活著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就應該用一隻手擋開點兒籠罩著你的命運的絕望,同時,用另一隻手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我看這部電影就是這樣。」

    賀呈陵輕輕哼了一聲,「果然是喪王卡夫卡。他不是還說『我們生活在一個惡的時代。現在沒有一樣東西是名符其實的,比如現在,人的根早已從土地里拔了出去,人們卻在談論故鄉。』他講的也不都對,比如我有的時候,真的很想柏林。那裡依舊是我的根。」

    柏林。

    這個詞也同樣觸動著林深的心弦。

    那也是他的故鄉,他身上流著一半的日耳曼民族的血,比賀呈陵還多些。

    十八歲以前,他也長期生活在那座城市裡。

    那裡被布蘭登堡州環繞,施普雷河和哈維爾河流淌過城市的心臟,哈弗爾湖泊群和米格爾湖水波蕩漾。古典宏偉有富有藝術氣息,曾經分裂後來又重新融為一體。

    他在柏林愛樂樂團聽過盛大的交響樂,在博物館島欣賞過從希臘羅馬到19世紀的浪漫主義色彩,在猶太人紀念碑面前沉默佇立。

    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迷醉不已,心悅誠服。

    沒有誰會不喜歡柏林,就算是坎城再迷人,也不能奪去屬於柏林的半分榮光。

    他知道賀呈陵其實是在委婉地開解他,但只要人開口說話,怎麼可能沒有掩藏一點真心?

    所以林深蹲下來,單膝跪地,直視著賀呈陵的眼睛,講了一句德語――

    「Berlin ist immer deine Heimat, Kafka hat nicht mitgezhlt.」

    柏林永遠是你的故鄉,卡夫卡說了不算。

    賀呈陵揚眉笑起來,也講德語,那些東西根深蒂固,哪怕他如今不怎麼有機會碰,一開口也是毋庸置疑的柏林腔調。

    「Kafka hat das nicht gesagt. Wer hat das Sagen(卡夫卡說了不算,那誰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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