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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27:24 作者: 四方格
    於是嚮邇又請求他:「那你抱抱我吧,好嗎,抱抱我。」

    這個孩子的要求永遠是他必行的命令,他是很聽話的,就抬手抱住他的肩膀,死死握著,後來挪到脖頸,以吊繩求生的力道勒著,想一想,怕他要疼,又鬆開了,撐開五指擋在他後腦,防止在這個孩子勇敢朝前行進時忽略背後的風雪,所以他總要幫他多看一眼。

    嚮邇在他懷裡待著,任他以絕對掌控的姿勢掌住自己的後腦,嘴唇在回應,實在難以呼吸就躲開,貼著他的唇面啄吻。

    向境之問:「等我?」

    嚮邇退離一公分:「你要跟上來。」

    向境之吻他鼻尖:「跟著你?」

    嚮邇說:「是。」

    「那你要記得跑快一點,」向境之摟緊他,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我能跟緊你。」

    後來,向境之走了,或者說走的是嚮邇。

    白君復在樓下等得不耐煩,頻頻抬腕看表,就在耐不住要往樓上沖時,向境之下樓來,面色古怪,像哭像笑,臉頰和嘴唇倒都紅艷艷的。他們並肩出門,趕著時間前往機場。

    路過庭院,向境之驀地感到後背灼熱,仰臉去看,二樓窗邊是他鍾愛的小孩,他手背支著下巴,上半身都仰在窗外,又懶洋洋地趴下,肩頭還臥著一隻打哈欠的布偶貓,一人一貓都沖他在笑。

    嚮邇目送他上車,又在他從車窗探出頭來的同時,水紅的嘴唇微微撅起,啪嗒一聲,朝空氣打了一個響亮的吻。

    向境之收到了。

    實際上,時間這東西比想像中的痛苦難捱要更加溫和一些。修養近一個月後,嚮邇向學院遞交了復學申請,校方很快通過,他至此開始正常上學。回歸校園的第一周,他算得是轟動全校,不為別的,就因為社團一群男孩兒的某個賭約。

    當時嚮邇傷腿還沒好全,上課多是司機接送,他隨身帶著手杖,倒也不礙事。但不知哪天誰起了頭,非要打個「抱著模特做五十伏地挺身」的賭。事關尊嚴,男孩兒們一個比一個膽大,到後來「五十個伏地挺身」變成八十個,「模特」變成嚮邇。一堆人將他抱來抱去,不是摟著膝蓋就是按在背上,嚮邇想反抗不得,只好眼見著社團門口的圍觀學生越來越多,而他縮著腿坐在某位白人男孩後背,隨著他艱難的起伏而擔憂,剛想低頭問他還能不能堅持,男孩兒轉眼放棄,趴在地上連連告饒。

    一邊計時的貝拉伸手把他拉起來,嚮邇撐著手杖站穩,對社長提議拿自己做道具實在有些勉強,不如換一種方式。可推拒的話剛出口,社長噓他一聲,貝拉也捏他手臂,要他用不著擔心:「你看看,你生一次病都瘦多少了,現在全身都只剩骨頭。」

    「沒有那麽誇張。」嚮邇叫屈。

    貝拉拍他肩膀:「放輕鬆點,大家就玩玩,到時贏錢也會給你一份,你就當幫忙坐幾回人肉墊子。」

    勝負揭曉於兩天後,嚮邇被當作人偶似的移來移去,贏得全社伏地挺身比賽的是位黑人男孩,身形很高大,性格卻很害羞,還拒絕了嚮邇的擁抱。也是到後來分一份辛苦費,嚮邇才知道,原來這個男孩是恐懼所有人,用當下的流行詞來說,該是社交障礙,他的心理醫師告訴他應該學著走進人群,而這回的伏地挺身比賽就是他嘗試數次後,邁出的最大的一步。

    說這話時,嚮邇和他面對面坐在學院附近的酒吧卡座里,黑人男孩撓著側邊頭皮,偶爾抬一抬眼看他,都會和他帶著笑意的眼睛對上。

    男孩鼓足勇氣開口:「你很受歡迎。」

    背景音樂震耳欲聾,嚮邇沒有聽清楚,反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男孩靠近他,「你人很好,在學院一直很受歡迎。」

    嚮邇翹著嘴唇,很可愛的得意:「也許是吧。你也會遇到很多朋友,只要你願意往前走。」

    「你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

    男孩點頭:「很多人都喜歡你。」

    嚮邇說沒有,然後拉開外套衣袖,露出手腕的一截月牙,也笑得眼睛彎彎:「但我有愛人。」

    和向境之分別前兩個月,無論電子通訊或書信都被完全阻斷,嚮邇沒有渠道獲取信息,只能從陳冬青那兒挖取。開始他也能聽懂一些,但到後來事情越發複雜,加上陳冬青也被波及,通訊被監視,嚮邇這一條路就斷在了半途。但他沒有太擔心,可能離別前和爸爸的攤牌讓他將心底唯一一塊重石都掀走,他不再擔憂爸爸會受不得壓力而選擇自我放棄,甚至可以說有些自傲的,他明白自己的承諾一定會讓他回來,這毋庸置疑。

    就像所有人認為的那樣,向境之確實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他不想讓嚮邇遠在大洋彼岸都要提心弔膽,手機電腦是都棄之不用了,每天不是和白君復一起整理資料,就是看書,但閱讀效果不佳,他可以在兩天內囫圇看完三四本,等書頁合上,卻是連主角姓名究竟有幾個字都記不清楚。

    反而每天午夜夢回,他常要回到冷冰冰的證人席上,被接連質問一堆帶著尖銳字眼的問題。他頭很疼,知道自己在做夢,於是拼命掐著大腿要醒來,但沒有辦法,那些問題先疼痛降臨,字字句句往他耳朵里鑽。他們問「猥l褻」,問「受l賄」,還問「性l交易」,他覺得可笑,這些問題一個比一個不著邊際,這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卻照樣能問得正義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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