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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26:46 作者: 葉陳年
三天後,仰雪風帶姜吹雨去看預約好的心理醫生。
到了診室,姜吹雨想讓仰雪風跟著,陪他接受治療,不過心理醫生不建議,有可靠的人在場,病人會更好地偽裝創傷,沒辦法達到治療的目的。
「我就在這裡。」仰雪風說,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伸長雙腿,姿態悠閒地說:「哪兒也不去,你喊一聲我就能聽得到。」
姜吹雨這才跟著心理醫生進診室。
初次診斷長達兩小時。
心理醫生並沒有當面多說什麼,但事後,在微信上對仰雪風說:他比你們想像的要堅強,那次事件在他的世界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象,但就像經歷過的每件事都會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象一樣,這一次事件雖然過於深刻了,但好在並沒有造成嚴重的心理疾病,短時間的抑鬱是正常反應,大概再接受三四個療程就會恢復。但有一點要注意,他可能接受不了紅色的花朵,儘量不要讓他接觸到此類物品。
醫生這麼說,仰雪風多少放下一點心,隨之將醫生的話轉達給姜吹雨父母。
他們自然也卸下重擔,這段時間誰都沒說什麼,但面對姜吹雨時的謹慎、對餘燼的集體遺忘,都證實著他們每個人繃緊了情緒,直到現在,才能稍稍緩口氣。
兩周後,仰雪風開始去公司,姜吹雨也去學校繼續學習燈光。
最大的變化是柏冬結束他懊惱不已的長假,盡職盡責地充當保鏢,每天接送姜吹雨上下課,要是當天課少,柏冬就把姜吹雨送到他父母家裡去,或者叫景明出來吃吃喝喝,等到了傍晚,仰雪風會來把姜吹雨接走。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姜吹雨一個人待著。
「你們讓我感覺我還是個小孩子。」有天,姜吹雨對仰雪風說。
仰雪風笑:「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子。」
「其實我已經沒事了。」姜吹雨認真地看著仰雪風說,「你們都太緊張了。仰雪風,明天下班給我帶朵花吧。」
仰雪風答應了,下班經過花店,挑選了許久,選了一束潔白的馬蹄蓮。
姜吹雨不幹了:「仰雪風你直男啊!我要一朵玫瑰花,紅的,一朵就好了,你還欠我一朵紅玫瑰呢。」
仰雪風想到心理醫生的話,心中猶豫,嘴上暫時順著他說:「什麼時候欠的?」
「就那次啊。」姜吹雨更像是誆人似的語焉不詳,「你害我弄丟了那朵紅玫瑰,我一直記在你帳上呢。」
仰雪風哭笑不得,第二天上班期間特地詢問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說姜吹雨恢復得很好,如果他願意去面對心理陰影,可以嘗試著慢慢來。
下班後仰雪風在花店駐足良久,搞得花店小哥心裡很緊張。
沒想到最後只買了一支紅玫瑰,花店小哥要不是看在他長得帥的份上,可能就要破口大罵了。
仰雪風把玫瑰花送給姜吹雨的時候,很仔細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濃烈的一小團紅,像是燒穿空氣的焰火。
姜吹雨的瞳孔微微縮小,神色有些恍惚,像是記起了不好的事情。
仰雪風正準備收回玫瑰的時候,姜吹雨已經伸出手,緩慢又堅定地捏過花枝,然後小心放進準備好的玻璃花瓶里,蹲在它面前喃喃說:「我早就想養朵玫瑰花了。」
仰雪風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安穩落地。
晚上睡覺,姜吹雨把花瓶挪到床頭柜上,燈全關了以後,又擰開了那側的小壁燈,暈黃朦朧的一小束燈光垂落,將紅色玫瑰籠罩起來,像是黑暗中的一塊琥珀。
姜吹雨面對著那朵凝固的紅玫瑰躺下,讓仰雪風從身後緊緊地抱著他:「就像那天你抱我那樣緊緊抱著我。」
仰雪風知道他說的哪一天:「那天我其實很輕地碰了你一下。」
姜吹雨笑笑不說話。
仰雪風也笑了一下,抱著姜吹雨,不輕,不重,剛好抱在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姜吹雨細微的聲音響起:「我真的好了,我不害怕了。我只是,有時候總是會想,我那天是不是應該回頭看一眼他。」
這是第一次,仰雪風聽到姜吹雨說起那天的感受。
可仰雪風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抱著姜吹雨,蹭著他的頭髮和後腦勺,用這些親密的肢體接觸告訴姜吹雨,他一直都在。
姜吹雨也知道得不到答案。
能怎麼說呢?餘燼的死和你無關,不要介懷。是啊,無關。可餘燼垂死渴求的呼喚似乎還會在他身後響起,讓他難安。
那應該回頭看他,送他離開?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任何假設都沒有意義。
姜吹雨忽然懂得了父親說過的話,人生中大部分的孤獨只能自己去品嘗。再沒有另外一個人,哪怕再愛他,也不會對他的經歷真正地感同身受。
姜吹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思想之海,因為餘燼的死攪動驚濤駭浪,無邊無垠的海洋都在翻滾,震動一直波及到海底。
海底,一隻孤獨弱小的蚌在波動的海水中沉沉浮浮。
當蚌張開殼,能看得到一顆珍珠發著微小的光芒。那點光照不亮沒有邊際的思想,鎮不住波濤翻湧的海洋,但能讓靈魂停留在光中,沉默平靜地去正視那些風浪。
就像姜吹雨眼前正孕育著玫瑰花的光。
姜吹雨通過實踐得出結論,一朵玫瑰花用水養能活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