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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26:23 作者: 娜可露露
    徐涓快樂地推開書房門,他沒換衣服,不止衣服上有墨跡,手上也有,有些甚至蹭到臉上了,他沒洗,就這樣走到院子裡,把大門打開了。

    他住的地方是一個別墅小區,院子太大,帶花園的,左鄰右舍離得比較遠。

    裴聿是打車過來的,下車的時候,他就站在大門口等,臉上掛著期待已久的神情,把裴聿看得不好意思了,故作鎮定地左右打量,對他說:「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

    「是啊,我媽送我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徐涓帶裴聿進門,邊走邊道:「我這一般不招待客人,沒有茶,有咖啡和果汁,裴老師要什麼?」

    裴聿說什麼都行。

    徐涓請他坐,自己去弄了兩杯鮮榨橙汁,加了冰,遞給裴聿。

    其實和裴聿這樣的人打交道很舒服,他看上去不好相與,實際上沒有太深的心機,喜愛和憎惡都不善於掩藏,喜歡起什麼東西就像小孩子一樣,明知道人家故意勾引他,他依然會上鉤,是特別傻嗎?不,是因為真的喜歡,忍不住。

    徐涓把這叫赤子之心。

    反正他這個黑心爛肺的人是沒有這種東西了,但不妨礙他理解並欣賞裴聿。

    「裴老師今天有多久的時間?有空留下來吃個晚飯嗎?」徐涓說,「我們可以小酌兩杯,我這有好酒,你愛酒嗎?」

    「不行,我不太能喝。」

    裴聿保持了分寸,眼神瞄到他臉上,略一停頓。徐涓愣了下,反應過來順手擦了擦臉,笑道:「今天一直在擺弄墨水,我畫了幅畫,送你的。」

    說完帶裴聿往書房走。

    他的書房很大,牆上掛的都是裱好的字畫收藏,裴聿一進門眼睛就直了,徐涓故意酸里酸氣道:「別這樣,你看看我好嗎?這是我送你的畫。」

    他引裴聿到書桌前。

    是一幅水墨畫,一枝寒梅圖,畫的比較簡單,如果說他的書法勉強算得上專業,那國畫純屬順帶學一下的業餘水平,不值一提。

    但他畫得很認真,裴聿看見旁邊扔了一堆畫廢的草紙,可見這張成品誕生得並不容易。

    徐涓還在畫上題了字,寫的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這是一首詠梅的名作,古代的詩人們喜歡托物言志,徐涓借了人家的詩來用,暗搓搓想對裴聿表達的卻是另一個含義:你在我心裡是高潔的白梅,和外面那些妖艷賤貨不一樣哦。

    他無所謂裴聿懂不懂他的心意,反正他的主要目的是自娛自樂。

    不過,不管懂不懂,送梅花准不會出錯,裴聿很捧場,看神情的確是喜歡。

    「謝謝。」裴聿將這幅畫仔仔細細看了幾遍,突然說,「徐總三番兩次送我東西,我不知道拿什麼回禮,實在是——」

    徐涓受不了他這麼老幹部的說話方式,連忙打斷:「沒關係,你喜歡就好,客氣什麼。」

    裴聿笑了笑,他很少笑,因此每一個笑容徐涓都能準確捕捉,並將畫面錄入腦海里反覆回放幾遍。徐涓正在錄呢,裴聿指了指牆上那些:「我可以到處看看麼?」

    「當然。」徐涓從書桌背後繞出來,走到一個立櫃前,拉開櫃門,「這裡也有,牆上掛不下了,你隨意。」

    對裴聿來說,徐涓家簡直是天堂,堪比小型展館。

    這些字畫,有的是徐涓花錢拍的,有的是別人送的,更多是當年跟段西園混那個圈子時,那些知名的老爺子們看他聰明伶俐招人喜歡,贈給他玩的。

    因為關係好,前輩們隨手寫一幅,送就送了,無所謂。但對於進不了這個圈子的人來說,千金難求一字。

    說到底他是沾了師父的光。

    裴聿看的時候,徐涓就在琢磨這件事,他想,過幾天應該去探望一下師父,給老頭送點東西。雖然段西園已經不認他這個不肖的弟子了,見面準會罵他。

    徐涓嘆了口氣,自己也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要不還是別去了吧?把老頭的心臟病氣出來可怎麼辦?

    他正發呆呢,那頭裴聿叫他:「徐總,這張字帖是你寫的麼?我看印章好像是你。」

    裴聿站在牆邊,回頭看他。徐涓起身走過去:「是我的。」

    他輕輕一笑,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自己最滿意的作品,十九歲生日那天寫的,有個詞怎麼說來著?——巔峰之作,現在已經不行了,寫不出這種水平了。」

    裴聿點點頭:「確實,比你那天晚上在我家寫的好,你退步了。」

    徐涓:「……」

    我自己謙虛兩句就算了,您能別這麼耿直麼?

    徐涓簡直頭大,裴聿卻明顯是不會交際,有什麼說什麼,直接道:「可惜了,為什麼會退步?你這幾年經歷了什麼?」

    「沒什麼,手懶了唄。」徐涓脫口而出,說完意識到不對,他昨天還在微信上塑造自己知音難覓的憂鬱形象呢,這句話太崩人設了,他反應快,腔調一轉,給自己打補丁,「有點心灰意冷,不想搞了。」

    「為什麼?」裴聿不解地看他。

    徐涓道:「因為……看見了自己的上限,我不是那塊料,我從小什麼都學,書法、美術、音樂,把自己包裝得像個全才,其實什麼都學不精,到最後也只能是附庸風雅的水平,邁不進藝術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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