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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06:29 作者: 豆莢張
大辦公室和茶水間在一起,二者之間隔了一道薄薄的板子而已。她想順道去給保溫杯加點誰,聽到小護士們聊的。
「可惜了……」
杜景舟年輕有為,又長得好,小護士滿口都是遺憾。陳薇默默地聽了一會兒,一面想起杜景舟確實有幾分異樣的眼部,一面為小護士的遺憾感到好笑。
長輩見孩子說了傻話的那種好笑。她想,景舟這樣優秀的孩子,想怎麼樣不行,輪得到你們小姑娘吃不著葡萄,喉頭帶酸地來可惜噓嘆?
她最終沒有加熱水,離開了醫院。
晚上多看了看杜景舟的傷,見沒有什麼大不了了,便沒有追問。背後偷偷給關江去了個電話,那邊恭候多時似的,有分有寸地安慰了她一番。
「沒事的,網絡熱點過得很快。過一陣子,網上不熱了,大家也就不議論了。」關江早有準備地報了幾個數據,說服她網絡熱點持續不了多久,「等大家淡忘了,就好了。」
陳薇不語,不置可否。
關江聽她沉默,也安靜了片刻。然後有點憋不住似的,說:「我會照顧好景舟的。您以前問的問題,我可以給您肯定回答了。」
「是嗎?」陳薇輕笑,「怎麼定的?」
關江頓了頓,道:「我已經帶景舟去見過我媽了。我媽……」
他告訴陳薇,關於秋哥的故事。
正是傍晚時分,天氣很好,夕陽和風都是安靜包容的。他在診所門前的樹下,生平第一次在講述秋哥的時候,拿捏到了名為「娓娓道來」的節奏。
他起初說帶了杜景舟去掃墓,然後說葬禮。後來不知怎麼的,竟說起了秋哥這一生。連帶著自己這二十幾年。說到後來,天黑了,他感到臉頰發癢,抬手一抹。發現是淚。
他愣住了。
得知秋哥死訊的時候,他沒有哭。趕不上葬禮的時候,他沒有哭。帶杜景舟去掃墓的時候,他沒有哭。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哭。是什麼緣故,卻在陳薇這裡掉眼淚了?
「小關。」陳薇叫他。
「嗯?」他急忙回答,慌張地注意起自己的聲線來。
「哭了?」然而沒用,陳薇早就不知什麼時候發現了。
他吸吸鼻子,沒有回答。兩頭沉默了一會兒,陳薇說時間不早了,她要去做飯了。又問關江要不要過去吃飯。關江自然喜不自勝答應屈。
這天飯桌上,陳薇和關江都沒有提那個電話。
三人食,陳薇讓關江坐在了戴知秋過去坐的位置。他不知情,杜景舟知道,暗自驚訝了一下。戴知秋去世後一整年裡,陳薇都不讓人碰屬於戴知秋的東西。
肯讓關江坐在戴知秋的位置上,她變化許多了。
冬天是在不知不覺中到來的。
榕城的四季顯得粘糊,除了夏天和冬天區別較大以外,其他季節常常難分難捨不分你我。秋天一頭黏著夏,一頭靠著冬,前後的差距不過是添上一件厚外套的區別。因而,關江直到在冷空氣中打了個打噴嚏,才發現換了季。
杜景舟正好停車在他面前,降下車窗看他,眉頭皺了起來,問他怎麼總不聽話,不加衣服。他笑嘻嘻地說,「你怎麼跟你媽似的,把我當兒子管。」
沒錯,陳薇如今把關江當另一個兒子管了。
從那個推心置腹的電話以後,陳薇便讓關江平時下了班不要自己亂吃,到他們家裡去吃晚飯。陳薇心情好的時候,回憶自己童年的事,總說一句「我們家老爸說,坐在一起吃三餐了,就算一家人了」。
「真的嗎?」關江偷偷問杜景舟。
杜景舟說:「真的。我外公很注重大家、小家這些概念。一個人成了家,從大家裡分出來,得把自己的碗筷都拿走,這叫獨立為生,經營自己的小家。」
所以,是一家人,才一起吃一日三餐。
「你媽算完全承認我了吧?」
「算。」杜景舟肯定地說。
這是從秋天到冬天裡,美好的一面。而另一面,在他們這一家三口的印象里,都不約而同呈現得零零碎碎模模糊糊。
像之前那樣無理取鬧的醫鬧,杜景舟後來又遇到兩回。嚴重的一次,還導致杜景舟在大會上受批評了。要不是主任說情,加上醫院總是缺人手,他搞不好得停職。
除開這種動靜大的個人歧視反抗,他還被病房的病人冷嘲熱諷過。起初面對這些,自然是難受的。但當醫生的嘛,多奇怪的事情都見過了,心腸總是比別人要寬一些。難過著難過著,不平和委屈都變成小菜一碟了。
關江的診所則遭遇了一段時間的的無端熱鬧。總有人接著看牙齒的名義上門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說起來,這好像也存在物以類聚似的。來圍觀關江的人,倒是純粹好奇和善意的居多。他也端著一張好脾氣的臉,和人笑眯眯。
惹得杜景舟有時候嘟囔不公平。
是不公平啊,那怎麼辦嘛?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想來想去,關江也只能從別的地方補償他的委屈。
而陳薇所面對的惡意和好奇,要更隱秘。它們藏在早就那些早就等著看她倒霉的平凡之惡中,藏在學生欲言又止的猶豫中,藏在領導想詢問又被她坦蕩逼回去的眼神中……
她以往覺得,家長里短是正常的事情。現在才發現,不是所有家長里短都會得到一視同仁的對待。所以,她也有了硬邦邦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