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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06:29 作者: 豆莢張
導遊笑著說:「我幫很多人拍過,熟悉很多相機和鏡頭,你放心吧。」
笑笑比了個ok的手勢,一手拉著關江,一手拉著杜景舟,站在一條坡道上。前面是兩座山仿佛被劈開得到的山口,後面是已經被他甩在身後的羅塘村。夕陽將至,天色呈現美妙的橘紅系,仿若田園山水畫。
相機收入的,就是這副山水畫。
導遊給他們連拍了幾張後,將相機交還給笑笑。笑笑看了,驚喜不已。導遊算不上專業攝影師,但看得出確實經驗豐富,也頗有審美,構圖和縱深都可圈可點。
「哥,我回去寫遊記要拿這張做配圖哦!先跟你們講一下,要是在意肖像權,我就把你P掉。」笑笑笑嘻嘻地說,話不過是開玩笑的,關江和杜景舟都沒有在意。
關江的心情里脈脈流動的,都是不可追的往昔和濃稠難化的惆悵,本來能走兩個小時不喘氣的身體,現在走了一個小時就想停下來。能發呆很好,能睡覺也行。總之他想要靜止。
而杜景舟在意的,是關江的狀態。他看他一路少話,知道他有心事。
本來,一個人有心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他如今對關江真上了心,便被他的一切魘住,妄想替他分去三分疼與傷。
傍晚落腳的村莊,已經不是當地旅遊局規劃在內的旅遊區。與前面的羅塘村相比,更為原生態。也就意味著更不方便。
整個村莊沒有一家可以容納他們整個旅行團的住宿,所以大家被分散在不同的村民家裡。還有人主動提出搭帳篷的。
他們兩個和笑笑自然又被分在同一家村里家裡,晚飯後三個人一起在天井聊天。徒步跋涉的疲憊很快把女孩子打敗,她很早回去了。天井剩下關江和杜景舟。
「聊聊嗎?」他們面對面坐,杜景舟歪頭看過去,眼神關切,唇角的笑意不十分自在。
關江抬起眼皮,面露疲色,說:「如果有酒就好了。」頓了頓,又道,「再加炒粉。老黃炒的炒粉,真的是全街最佳。」
杜景舟說:「嗯。」
關江遺憾地嘆了口氣,站起來往外走。杜景舟跟上去。兩人並肩而行,推門出去。門前一條延伸向本村主幹道的水泥路,一邊是水渠,一邊是籬笆。
他們沿著這條路漫步,聽到真正屬於農村的夜晚交響曲——蟲鳴、偶爾的狗吠、不知哪家主婦呵斥小孩的怒吼。
他們走了好一段路,但並沒有展開「聊聊」這個環節。
男人是不善於,也不樂於傾訴情緒的物種。哪怕攢著傷心事聚在一起,至多也不過是儘可能客觀地用一句話陳述發生的事情,然後碰杯,接著可以聊一整晚的天氣和體育競技。
他們用「這個村子不錯」、「這趟旅行蠻有特色的」、「那個誰和那個誰差不多水到渠成了吧」……代替天氣和體育競技,淹沒掉本該進行的「聊聊」。
「如果有酒就好了。」忽然間,關江又說道,並停下腳步。
杜景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家開著大門的住戶。那是一家不明顯的商店,因為沒有任何招牌,若非注意觀察,發現不了它在賣東西。
「我去問問。」杜景舟走進去。
關江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呼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杜景舟拎出來兩瓶米酒:「只有這種。」
「看上去像我媽小時候炒菜用的。」關江接過一瓶,今晚第一次提起秋哥。他沒有去看杜景舟的反應,垂眸擰開瓶蓋,然後做出要干瓶的樣子。
杜景舟便也開了瓶蓋,兩人碰了碰瓶頸。
他們一面喝酒,說話,一面往回走。
「秋哥是個笨女人,笨到老關用一套假牙就把她打動了。我跟你說過嗎?老關年輕的時候搞過一陣子浪漫主義,跑去當游醫。別人古代的游醫能文能武能懸壺濟世,他只會拔牙鑲牙。他到成都的時候,遇到秋哥,給秋哥她媽整牙齒。為了老人家舒服,據說他奔波了好幾家同行,還飛了兩三次外出。秋哥覺得他對老人真好,真有耐心,人帥心善。」
「老關其實只想釣她而已。」
「老關釣完她,就走了,什麼也沒留……哦,留了我。」
「秋哥後來追著他跑了好幾個城市,直到發現他有家室,才不追了。那時候我在她肚子裡三個月,可以打掉,她死心眼,沒打。和老關大吵了一架,跑回娘家養肚子。所有人都罵她她不管,生下我以後,在家裡呆到我滿月,就帶著我出去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了。」
「她總是把我丟給別人管,親戚,鄰居,什麼都有。我小時候一直覺得,雖然我們住在一起,我叫她媽,但我們倆不熟。」
「她做過很多事情,燒烤攤小妹,燒烤攤老闆,大排檔老闆。我上高中的時候,她開了一家挺大的飯店,遇到做廚師的李浩。我一到十八歲,她就想嫁人。」
「她和李浩搞婚禮那天,我偷了她五百塊錢,逃課買票跑去榕安城,找老關。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找爸爸,但那一次,我忽然覺得我就要沒媽了,我得認識一下我爸。」
「我到榕安那天晚上,去根竹園找關醫生牙科診所,看到老關一家其樂融融。然後我幹了這輩子最壞的事情之一。」
「我跑進去,喊他爸。然後就下雨了,我——」
關江忽然停頓。
杜景舟還來不及表示困惑和疑問,天上便驟然劈過一道閃電,片刻後跟著雷聲。一場疾雨顯然就隱藏在這雷聲之後。回憶和現實,好像奇妙地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