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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05:32 作者: 素衣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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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公公最近日子過的不錯,雖然比不得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但他作為太監行當里的三號人物,這輩子也算值了。尤其最近他還捏住了穆錦麟的短處,看著他明明著急的火急火燎卻故作鎮定的虛弱樣子,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
自上次穆錦麟來要人,被他給打發了,他再沒登過門。想也是,穆錦麟雖然年紀輕,但在官場卻也是尾老狐狸了,那些繞彎彎的客套話,他沒道理聽不懂。
「英雄氣短啊,氣短!」姜公公在正堂內烤著炭火,兀自感慨:「你不說,咱家也猜的出來,你把夫人當個寶。當初蘇家覆滅,怎麼會眼睜睜看著你大姨姐去死?!你那麼做了,你家那頭河東獅還不要你的命!嘖,嘖,你不要蘇少奶奶的命,那只能叫蘇少奶奶把你掀下馬了。」
他押了一口茶,忽然感到嗓子一緊,便對一旁伺候的小宦官罵道:「你們是死人嗎?這屋子這麼幹,不知早上咱家到之前撒些水嗎?」
那小宦官道:「公公,是您上次說這屋內太cháo的……」可沒等他說完,一碗熱茶就迎面潑了過來。那小宦官連擦也不敢擦,立即跪下道:「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就在這時,就見一個穿褐色曳撤的番子健步如飛地走進來,抱拳稟道:「見過廠公,剛才有一婦人闖進咱們東廠,自稱吳美玉。」
姜公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細細說來。」
「那婦人左肩受傷,自稱是被指揮使夫人所傷。她說,今個一早,穆夫人發現了她藏身所在,兩人一言不合,穆夫人就要至她於死地。她說希望咱們東廠能保她一命!」那番子道。
姜公公眯起眼睛,在原本就肥胖的臉上,幾乎呈一線fèng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來那穆夫人背著丈夫找到了吳美玉的藏身所在,結果兩個婦人一言不合,起了殺機。讓他們東廠撿了一個大便宜。
穆錦麟知道他一直苦苦尋找的吳美玉,就這麼輕易的被自己的妻子推向了東廠這邊,不知作何感想。
「來人,給咱家備轎,咱家要進宮!」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尤其是告狀這種事更延遲不得。
一旦給對方喘息機會,讓對方有時間修補錯誤,整人可能就要整不倒了。
第九十六章
比起錦衣衛,東廠對皇帝來說,用著更順手也更方便,因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最大的優勢在於,他是閹人,可以隨時口頭向皇帝匯報,而錦衣衛凡事要寫成奏疏上告,不及東廠有效率。
在姜公公之前的幾代東廠提督太監都是憑藉這個優勢,贏得皇帝的信任,把錦衣衛踩在腳下的。在穆錦麟之前,前任錦衣衛指揮使周聃逢年過節還要給他們東廠的提督太監叩拜行禮。誰知到了穆錦麟這裡,東廠和錦衣衛鬧了一個平分秋色。
作為東廠的負責人,姜公公深感責任重大,決不能放任東廠在自己任上沒落。每每想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在看看東廠內忙忙碌碌的檔頭和番子們,他便有一種身為人父,豁出性命為孩子們爭搶前程的沉重悲愴感。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在去年,東廠的人在查別的案子時,偶然發現了一個說不清來歷的店小二。此人的說辭前後矛盾,很多地方含糊其辭,交代不清。但東廠的人是做什麼的,用了點手段,此人就老實交代了自己的來歷。原來他是蘇府的家生子,蘇家遭難時,他趁亂跑了,他這樣一個蝦米似的小人物跑就跑了,錦衣衛的人沒倒出空來逮他。可他怕啊,畢竟他是蘇家的家生子,簽了死契的奴才的孩子,跑到外面,沒個正經身份,一直戰戰兢兢的活著。
東廠聽此人來歷果然不同,又動了幾次刑,力求讓此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終於此人說出了一個叫人無比歡心的事情,他在寒崗縣乞討那會,發現有位女子酷似死去的蘇家少奶奶吳美玉。本來他這樣的外院奴才是看不到少奶奶的,偏巧有一次,吳美玉出門,車夫忘了搬上馬石,他正巧在門房待著,得了命令,趕緊搬了上馬石出來,讓少奶奶登車。
放下上馬石的那麼一瞬間,他斗膽望了眼這位少奶奶,只此那一眼,至今難忘。所以在寒崗縣他在路上看到有這般容顏的女子去藥鋪抓藥,他是何其震驚。
東廠派人去了寒崗縣暗中查探,那個女子是一對鄭姓夫婦的女兒,據說是從外縣過來的,那鄭婆開了個茶館,前些日子病了,虧得這個女兒給她抓藥煎熬伺候著。令東廠的探子驚奇的是,那茶館開在離縣衙不遠的地方,沒多久,新上任的縣丞就看上了那鄭采櫻。
而縣丞不是別人,竟然是穆靜宸。
天下還有這麼巧的事情麼?穆家的人和一個像吳美玉的人碰到了一起。稍稍動動腦子就想得出,肯定是穆錦麟把大姨姐救出來,擔心她沒人收留,故意讓她到寒崗縣,由自己的族弟收下養著,從而保守秘密。
繞過穆錦麟,找個茬穆靜宸給抓起來,細細盤問就不怕盤問不出個一二來。可是東廠人在穆靜宸身上遇到了困難。穆靜宸家底殷實,犯不著貪污縣內經手的銀兩,寒崗縣民風淳樸,鮮有作jian犯科的人,更別提冤假錯案了。
東廠左等右等,好不容易在今年發現了他曾經就讀的書院,鬧了謠言案。借這個油頭才把人給抓了進來。雖然一旦動了穆靜宸,與穆錦麟的矛盾就公開了。但姜公公相信,寧可豁出去了,抓住這個機會,狠狠的告一狀,絕對能讓穆錦麟吃不了兜著走。
敢在皇帝眼皮下把一個至關重要的大活人給放走了,叫皇帝還怎麼信任你?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這個指揮使就做到頭了。
姜公公想到這裡,喜不自禁,他有理由相信,將穆錦麟扳倒後,放眼廠衛,再沒有人能夠代替他,成為東廠的死敵了。東廠重新壓制錦衣衛的日子,不會遠了。
禁宮內,許多身份高的太監,有以馬代步的特權。但使用過這項特權的大太監,最後皆不得好死。天氣寒冷,身體肥胖的姜公公還是一步一步的朝文華殿走去。
這個時間,皇帝應該在參加惱人的經庭。其實內廷外朝都知道皇帝對這個東西,深惡痛絕。所以他這個時間去『打擾』一下皇上,想必皇上是很樂意的。
姜公公在文華殿外,候著。很快就有小太監來問他何事求見,他便擺出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那小太監,他有重要的事情,稟告皇上。
果然今日的經庭結束的要比往日早一些,看到幾個詹事府的講官退了出來,便有小太監來傳他進去。進到殿內,就見穆錦麟和往常一樣侯在皇帝身旁,見了他,眼中流露出疑惑和擔憂的神色。
他大概還不知道外面鬧出了什麼事罷。
「你何事求見?」皇帝開口問道。
「啟稟陛下,奴才想懇請穆指揮使與奴才一併審訊犯婦鄭采櫻。」
皇帝已經熟悉了太監們說半句留半句的稟告方式,很自然的問:「此人有什麼了不起嗎?要提督太監你和穆指揮一併審訊?」
「回稟陛下,此女自稱是蘇鵬泰之妻。」
他要說就是這句話,說出來,只覺得周身舒暢。且看他穆錦麟如何應對。
皇帝也愣了一下,便旋首瞧了一眼穆錦麟,眼中有幾分疑惑。穆錦麟此時朝皇上拱手道:「懇請陛下讓臣下與廠公說幾句話。」
皇帝十分大方的道:「指揮使想說什麼便說罷。」但他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這姜公公是來告狀的,他雖然信任錦衣衛,卻也不想過要錦衣衛一家獨大,所以有廠衛和他們爭來斗去,才能保證他這個皇帝做判官,有裁決他們的權力。可他並不喜歡超乎他控制的爭鬥。
那蘇鵬泰的妻子是穆錦麟妻子的堂姐,叫她嫁給蘇家,是他的意思。
本來人死了,蘇家的案子過去了,皆大歡喜。
可人沒死透,若干年後,捲土重來再給他添麻煩就是穆錦麟辦事不利了。
姜公公看出了皇帝眼中的不悅,他內心歡喜,笑逐顏開的對穆錦麟道:「指揮使大人想對咱家說什麼,儘管講來。」
錦麟微微帶笑:「這件事怕是廠公弄錯了,大家都該知道那吳美玉早已身死。再者,廠公可有證據證明那人就是蘇鵬泰之妻?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廠公別被心懷鬼胎的人給騙了,想把水攪渾,再渾水摸魚。」
姜公公亦笑道:「咱家也不信吶,這死人怎麼會復活了呢?正因為覺得這其中有蹊蹺,才懇請指揮使與咱家一併審理此人。蘇鵬泰之妻,若是咱家沒記錯,是穆夫人的親堂姐吧,有這番親緣關係在裡面,大人只需問此人幾個問題,真假就能辯的出來了。」
錦麟道:「那廠公您也該知道,內人的姐姐,身體病弱,常年休養在家。成婚後僅去過府上幾次而已,其實並不怎麼相熟。我又如何認得出來?」
姜公公道:「穆大人若是不去,那咱家就得去請穆夫人了。因為那女子自稱,早些時候,是尊夫人和她一言不合,對她痛下殺手的。」
穆錦麟聽了這話,登時面如死灰:「內人一直在家教子,鮮有外出的時候。定是那婦人栽贓誣陷她。」
姜公公歡喜道:「是不是誣陷,這就是咱家和大人要查證的事情啊。」
這時久不出聲的皇上開口道:「督主,那女子怎麼是怎麼被東廠尋到的?」
姜公公立即畢恭畢敬的說道:「回稟陛下,那女子是今日自己到東廠胡同的,說是她被人追殺,希望東廠能保她一命。」
皇帝瞄向穆錦麟,道:「她說她是被指揮使夫人所傷?」
「回陛下,正是如此。」
穆錦麟聞言,也立刻對皇帝澄清:「陛下,這其中定有誤會!」
如果左手和右手掐架,向著哪一邊?當然是向著最聽話,最好用的那隻。皇上想想,道:「如果那女子真的是蘇鵬泰之妻,這件事就不能馬虎對待了。既然廠公請你去一併審訊,指揮使儘管去罷。」
穆錦麟遲疑了一下,才道:「是,臣下遵旨。那臣下現在就與廠公去提審那犯婦。」說著,他躬身慢慢後退,只退到姜公公並肩的位置。
兩人暗中互相瞪了對方一眼,正要齊聲告退。
而這時忽然聽到皇帝道:「且慢,朕與你們同去。」事關重大,弄砸了的話,他臉上也過不去。如果到時候真的問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當即下旨處死那個婦人。以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