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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05:32 作者: 素衣渡江
    錦麟剛走進東輯事廠的正堂,一直坐著品茶的提督太監姜公公便起身相迎,拱手道:「指揮使親自駕臨東廠,叫咱家怎擔待的起。」朝旁邊伺候的侍從道:「快給指揮使大人看座!」

    錦麟便衣擺一撩坐了下來。那姜公公笑眯眯的道:「不知是什麼風把指揮使您吹到咱家這『清閒的衙門』來了。」

    這話說的太酸,分明是暗指自從穆錦麟接任了錦衣衛,讓錦衣衛和東廠不分伯仲。甚至把他們的東廠的生計都給搶了。

    這時伺候著的侍從端了茶上來,雙手舉給錦麟。錦麟把茶接來,卻不喝,垂著眼眸看著裊裊熱氣,笑道:「穆某前來,自然有事相求,這件事唯有廠公您高抬貴手,才能保我穆家周全。」

    此話說的不深不淺,所謂的『穆家周全』是指把穆靜宸放了,還是指不要拿吳美玉的事做文章把他穆錦麟拖下馬,就看姜公公怎麼想了。

    姜公公一怔,驚訝間笑道:「穆大人何出此言吶,說的這般嚴重。咱家怎麼能傷到穆家的周全呢?」

    穆錦麟嘆道:「那穆某就直說了吧,我堂弟不知怎地摻和進了嶺南書院的妖言案中,這會正被扣在你們東廠手裡。眼瞧這天冷了,也不知他被押往京城問罪的路上,缺不缺衣裳,凍沒凍到。他雖然不成器,到底是我的親堂弟,見不得他受苦。」說到這裡,抬眸看姜公公的表情。

    姜公公一拍案,怒道:「竟有這等事?!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嗎?」他見穆錦麟只盯著那盞茶,不表態,便裝模作樣的吩咐左右道:「去把負責嶺南書院案子的檔頭叫來!」然後皮笑肉不笑的對穆錦麟道:「指揮使稍微,咱家這就把這幫有眼無珠的混帳叫來仔細盤問。竟感動錦衣衛指揮使的親堂弟!」

    錦麟輕嘆:「廠公您也知道,我伯父就是受亂黨案的牽連,那一脈才被削去爵位的。我那堂弟又不爭氣,沒中進士,只有個舉人的功名,這寒崗縣縣城還是補官才做上的。他歷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對朝政有半點微詞,這其中定有誤會,還望廠公明察。」

    姜公公答應的痛快:「指揮使您客氣了,等那不長眼的檔頭來了,咱家便活剝了他的皮給您堂弟出氣。」

    錦麟見姜公公繞來繞去,就是不說放人的話,雖然句句都在應承,卻一句實話都沒有。便把對方的態度摸清楚了:「廠公不必動氣!下屬們笨手笨腳難免做錯事。咱們發現了,哪裡錯了,指出來叫他們做好便是了。」

    姜公公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不過瞬間便恢復了一貫的笑容:「這幫做事的,得時刻盯著,否則就要做出偷天換日的荒唐事來。」

    偷天換日四個字是說給錦麟聽的。穆錦麟笑的風輕雲淡,附和道:「廠公此言不虛。狐假虎威者亦不在少數。」

    姜公公和錦麟對視一眼,發出低啞的哈哈笑聲。錦麟噙著笑意,道:「這次我那不爭氣的歸家,定準備一份厚禮親自送上京來,為您賀壽!」

    姜公公的六十大壽就在下個月,錦麟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在此之前將人放出來,只有那樣,才能給他準備賀禮。

    姜公公自然能聽明白。可他好不易才捏住了穆錦麟的軟肋,怎麼能輕易放人,便擺手道:「何勞破費,咱家一個奴才,哪有資格做壽。」

    對方要是同意放人,肯定不是這番推脫不做壽,不收禮的言語。而是會說諸如:那咱家便在那時等候穆三少爺來京的話。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試探虛實,錦麟幾經試探,都沒得到姜公公鬆口的話,便深知此時做不成。而且這麼久,那個所謂的檔頭都沒叫來,這就是誠心的敷衍他了。他起身拱手,真假參半的道:「廠公客氣了,有您的擔保,穆某這顆心就算放下了。不叨擾廠公您了,這就告辭。」

    姜公公心中哼道,自己可沒保證什麼。他亦起身還禮,道:「穆大人慢走!」

    「廠公留步。」錦麟復又一拱手,轉身離開。在踏出正堂的瞬間,他心中罵道,你個老閹人!是打准主意找本官的麻煩了!

    等穆錦麟走了,姜公公款款而坐,吹了吹早上才修了的指甲,口中哼道:「咱家在宮裡混的時候,你小子的爹還吃奶呢!你堂弟的那個妾,當咱家猜不出她是什麼人嗎?」

    --

    如錦麟所料,一個月後還沒聽到東廠把穆靜宸放了的消息,但也沒其他的動作。姜公公所說的『偷天換日』四個字還徘徊在耳邊。而去了寒崗縣的李苒還沒送回消息。他越想越焦躁,眼中陰鬱之色漸濃,在書房提筆在紙條上寫了兩個字『不留』。

    剛寫完,正欲叫人來送走。就見妻子推門笑盈盈的走了進來。他立即把那紙條揉成一團,捏在手心裡,對暇玉道:「你怎麼來了?」暇玉不知他的打算,走過來笑道:「時候不早了,到飯時了。有什麼公務吃完飯再處理吧。」

    如果她知道自己打算把她的堂姐處死,會和自己鬧多久?!不……自己不會告訴她,就告訴她靜宸犯了案子,被抓入京審訊,她來京尋夫,路遇橫禍,死於非命罷。錦麟應了聲,起身隨妻子去用飯。可剛出門就見報信的小廝急沖沖的跑來,到跟前彎腰低聲稟告道:「老爺,李小爺回京了,要見您。」

    錦麟驚訝他怎麼回來了?!不是叫他在寒崗縣嗎?!

    暇玉見錦麟面色凝重,道:「那你們先說著,我吩咐下去,待會再布菜。」

    錦麟哪還有心思吃飯,含糊的應付了妻子,就叫人把李苒給叫了進來。那李苒跌跌撞撞的走進來,捂著左肋下,對錦麟道:「大人,事情不好。吳美玉不見了。」

    錦麟提著他的前衣襟,恨道:「仔細說來!」

    「我到寒崗縣後的確見到了吳美玉,按照大人吩咐把人扣住了。據說我們到之前,在東廠帶走三少爺的時候,就曾想抓她,幸虧鄭公鄭婆機靈,把人先藏了起來,才躲過一劫。然後……我們見到吳玉梅的三天後,突遇夜襲,想必是東廠的人來劫人。而吳美玉趁亂跑掉不見了。」李苒道:「我派人尋了幾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錦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別人逃跑他相信,吳美玉比自己的妻子還弱的人,能躲過錦衣衛的東廠的抓捕,一定有人幫她。他在氣頭上,推了李苒一把,罵道:「廢物!既然在亂鬥中不能保護她,為什麼不乾脆一刀殺了她?!」

    李苒低聲道:「屬下離京時,大人沒吩咐過可以動她的性命。屬下不敢輕易妄動。」

    的確,他那時就少交代了一句可以取吳美玉性命的話,是他的錯:「罷了,罷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別讓吳美玉活著落到東廠手裡。」見李苒一直痛苦的捂著左肋,他心下不忍,道:「你既然受傷了,叫別人回來報信就行了,你何必急匆匆的親自回來。先下去叫府里的大夫給你換換藥,重新包紮一下傷口罷。」

    「……謝大人。」李苒慘白著一張臉退下了。

    錦麟則繃著臉,狠狠揉著手中的紙團。東廠先把穆靜宸抓去,再拿他逼吳美玉開口,承認自己的身份,目的是把他穆錦麟拽下馬。雖然皇上未必關心吳美玉的死活,但真憑實據的告他面前,皇上就算想袒護自己也袒護不成了。

    現在最關鍵的是吳美玉的死活。正痛苦的冥思就見妻子重新推門進來了:「……錦麟,你臉色不太好,病了嗎?」錦麟搖頭:「沒有,遇到點煩心事。」

    「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暇玉道:「幫皇上去天香樓一嘗所願,不就是咱們商量的結果麼。」

    錦麟揉著太陽穴,道:「我有些重要的東西想藏,不知道藏在哪裡好,天下雖大,卻沒幾處是真正放心的。如果是你,想背著我藏東西,你會藏在哪裡?南京娘家?」

    暇玉是誠心給丈夫解決問題,笑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以為我藏在南京,我偏藏在京城。」

    「哦?京師,你除了藏在家裡,還能藏哪兒?這哪是最安全的地方,分明更危險了。」

    暇玉雙手撐在桌上,一撇嘴:「何必挖苦我,我偏有地方藏著。」

    錦麟拉過她的手,笑著問:「說說看,我看看合不合適,能不能借給我用用。」

    「我們吳家在京師的屋宅一直空著。我哥住的那個園子,被他在地下挖過一個密室,他常在那裡面配藥的。」暇玉笑:「那裡挺隱秘的,我家裡都幾個人知道。你要藏什麼,我可以自作主張把它借給你。」

    錦麟眸子一沉,他好像知道吳美玉在哪裡了。

    第九十五章

    如果吳美玉得到了別人的幫助,坐著車馬逃遁,其實並非難事,畢竟錦衣衛就算設置了路卡盤查,但他們並不能蠻橫的看車內婦女的容貌。只要馬車有過路的路引,錦衣衛就得放行。

    吳美玉失蹤一個月了,得人幫助,偷偷溜進了京城躲藏。他從李苒那知道她潛逃的消息,太過憤怒,一時失去了冷靜。現在仔細想想,吳家旗下的藥鋪在全國進各種藥材,順路去一下寒崗縣附近接個人,是很方便的。

    況且事發前,吳澄玉就到過寒崗縣,他和吳美玉說過什麼,商量過什麼,是否告訴她,吳家在寒崗縣附近有藥材商,倘若遇到危險可以幫助她?

    可能性很大。

    錦麟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他知道吳美玉在哪裡了。幫助她的人若是吳澄玉,她現在十有七成就在京城裡。吳澄玉能思考到的,暇玉也能考慮到。不愧是一家人。

    暇玉見丈夫眼眸之中冷酷的意味漸濃,她半真半假的打趣道:「你想要這個地方,不是藏屍體罷。」

    錦麟道:「若真是藏屍,你還借給我用嗎?」

    暇玉笑:「借啊,你不是說過嗎,你若殺人,我就得幫你埋屍。誰叫咱們是一家人,自然是休戚與共的。」

    錦麟聽聞此言,心中沒了最開始的坦蕩,果然如此,問題一旦涉及暇玉,他就有些畏手畏腳的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她開口對自己說出了吳家的密室所在,自己現在就派人殺掉吳美玉的話,若是哪天她從吳澄玉口中知道吳美玉曾經藏身在那裡。她又不蠢,肯定知道是自己下的殺手。

    到時候,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正因為眼下的生活太過美滿幸福,才無法承受它被破壞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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