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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05:32 作者: 素衣渡江
靜宸只是聽著而已,不時斟一口酒。
「靜宸……不管官職多大,你要做個好官。」
靜宸沒料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一陣心酸,強壓住想落淚的衝動,道:「……我一定會做個好官……贖己之罪……」
「哈哈……你又有什麼錯?!都是我的罪!」穆燁松哼哼苦笑道:「這樣也好,沒有爵位,遠走他鄉,把一切散個乾淨!」待笑夠了,手才伸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底的藥粉似乎還沒融化淨,略略有些白色的沉澱,他便又等了等,趁此機會叮囑道:「靜宸,你要好好照顧你大哥。」
靜宸含淚,一個勁的點頭:「你放心。他是這個家最無辜的人,任誰遭受苦難,也不該是他。」
穆燁松認同他的話,連連點頭。待那藥粉都融化掉了,他端起來放在唇邊,猶豫了一下,才一飲而盡:「是啊,除了他,其餘人都應有此報。」靜宸見父親喝掉了那杯酒,便一咬牙,生生忍住了眼淚,只長長的嘆氣。
「靜宸,時辰不早了,你回房去吧。」
靜宸咽掉眼淚,哽咽的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跌跌撞撞的走去。這時他聽到父親在身後笑道:「……這樣也好,可以見到他們了……只是他們又怎麼會原諒我……」
靜宸一怔,繼而拉開門,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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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暇玉聽到靜宸說錦麟在東府的消息,便派了個親信的丫鬟去打探消息。在錦麟回來之前,她一直處於忐忑不安的狀態。她有不好的預感,錦麟的東府之行絕不簡單,逼上絕路的穆燁松指不定要耍什麼詭計。
等了好一會,才聽人來報,說老爺回來了。暇玉鬆了一口氣,等錦麟進了門,她馬上起身相迎:「我正擔心你呢,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另派個人去找你了。」
錦麟看到妻子,只覺得重回了人間一般,方才與伯父劍拔弩張,差點讓其血濺五步的緊張,登時煙消雲散,他笑道:「我不是回來了麼,靜宸就會來添亂,我得吩咐下去,下次這廝來了,甭管說什麼,一律打出去。」說完,抬手去解繡春刀,他這才注意到刀柄上沾了血跡,而這般明顯的痕跡,妻子定也注意到了,便無奈的抬眸看她,解釋道:「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暇玉的心放了一半,道:「那是誰的?」
錦麟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剛才發生的事,省略了他要取伯父性命的衝動,把其餘的部分敘述了一遍。只聽的暇玉咧嘴連連驚嘆:「他,他怎麼能卑鄙到這種地步?走投無路了,還要掙命般的害你。」
錦麟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太擔心,就是他真的抹脖子自殺了,我也有辦法把自己摘乾淨。他敢這麼做,只能說他小瞧了我的本事。」暇玉嘟囔:「那也不好。他若是真用你的刀死了,就算能摘清自己,到底要花費功夫。」
「……」錦麟笑笑:「是啊。」
暇玉心有餘悸的問他:「他這次沒成功,應該不會再害你了吧。」
錦麟道:「他是個十分懂得利害關係的人。他應該明白,今日沒成功,我會怎麼對待他。如果他還算聰明,就應該……」他沒有說完,但不言而喻。伯父有一晚上的時間決定生死,因為過了今夜,明日他穆錦麟回到都指揮使司,他的罪名和給他安排的懲罰就不是現在這麼簡單了。
暇玉將腦袋靠在丈夫肩頭,握著他的手,道:「只要你沒事,其他人怎樣,我並不關心。」
錦麟聽了這話,心中滿是暖意。晚上與妻子相擁而眠,更覺得自己拼搏了這多年,才有了眼前的幸福,確實應該萬事求穩,守住這些才是。
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未出門就接到消息,說東府的梁安侯昨夜畏罪服毒自盡了。
錦麟一怔,這個預料之中的消息並未讓他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只有理所應當般的淡然。
人雖然死了,但不意味著就沒有懲罰了。在穆燁松死去的半個月後,削爵的旨意到了梁安侯府。撐門面的爵位都被褫奪,家中朝中又無人做官,地位於平民無異。對於穆靜宸,錦麟是特意關照過了的,為了防止他過的太舒服,千挑萬選最終挑了一處偏僻的窮縣讓他去做了縣丞,徹底遠離京師要地,而且只要他穆錦麟在任,別說穆靜宸只有舉人的功名,沒法升遷,就算他官運亨通能向上爬,他也要把他壓下去。
跟隨靜宸離京的,還有東府上下老小。錦麟的意思,原本是老祖母歲數大了,最好留在京師養老,別去那地方折騰了,但無奈老人家衡量了一番,仍舊覺得在自小和她在一起的靜宸身邊更好。既然老人家選了靜宸給她養老送終,錦麟總不能強人所難,裝模作樣的叮囑了幾句就放行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暇玉的產期也臨近了。
第九十章
今年最重要的事情,必然是皇后娘娘誕下了皇嫡長子。太子殿下的誕生,讓關心皇帝後宮生活的大小官員鬆了一口氣,連帶著皇帝也洗刷了不育的嫌疑,一朝可以揚眉吐氣。雖然他年紀尚輕,但是隔段日子就看到要他雨露均沾,臨幸後宮的奏摺,也受不了。以往他一概採取低調處理,默默的留中不發。然後找個別的機會,叫錦衣衛把這些愛嚼舌根的多嘴官員拖出去打板子。
這位皇嫡長子的身份足以笑傲上三代先輩,因為他是皇后娘娘嫡出的長子。在此之前,包括皇帝本人出生時,母親雖貴為皇后,但上面已有一位庶出的長兄。有這般尊貴的出身,他的這位皇嫡長子,只要身體康健,不謀反篡位,沒有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可謂天生就是等著做皇帝的。
人人都想做皇帝,但估計都看到了皇帝的權力,而沒有看到其辛苦的另一面。死冷寒天的爬起來開早朝就不說了,早朝越來越流於形式,那麼短暫的時間,根本商議不了什麼事情,只不過用這個時間把早先擬好的決議念一遍而已,可是既然是念一遍,為什麼還要苦兮兮的起個大早受凍呢?!這就是祖制的力量,否則不上朝便是昏君的特徵。
皇帝的三大『酷刑』便是早朝、日講和經庭。本來有早朝折磨,已夠叫人痛苦的,可不幸的是,他上面某位勤奮的祖先,又開了經庭,簡直要人命了。做太子的時候每日功課繁重,做了皇帝,更累的人想吐血。
這一日,皇帝在文華殿開經庭,靈魂出竅的聽著講官先講『經』再講『史』。他用蘇家案子把尸位素餐的混日子的渣滓官吏清理掉了一批,所以剩下這些官員才可謂是兩袖清風,一身浩然正氣,『身正不怕影子斜』,他還真拿這些老古董沒辦法。他既要求官吏們做『清官』『好官』,他自己也要以身作則,做出明君的表率。
縱然是皇帝亦非聖賢,前一段日子,他終於熬不住各方的壓力,叫上錦衣衛指揮使穆錦麟出宮『微服私訪』散心去了。期間『偶遇』天香樓的芳煙姑娘,再之後……他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精彩刺激卻渾渾噩噩。待皇后生育一事,把他拉回現實後,他是一點都不想再提那段荒唐日子了。
「儒臣之講未畢,而陛下已有鴻鵠之思。」詹事府的講官俯身拱手提醒道。
他只得收回心神,讓講官繼續,直到結束再不敢有神遊,否則明日一早,糾核的奏疏就會擺在他的案頭,而他看了,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留中不發。不由得對祖先創造性的發明了錦衣衛和東西二廠表示深深的欽佩,要不然,他就要被這群官僚給碾碎吃淨,牽著走。
經庭結束,皇帝並未像往常一樣,先行離去,而是讓四位主講官員和其他的隨講告退,他則留在文華殿內與一直隨駕的指揮使說話。
錦衣衛本就是親衛軍,而指揮使更是他少數信任的人之一。
皇帝十分欽佩穆錦麟的本事,他坐著聽講都累的腰酸背疼,而穆錦麟站在他身側,一站就是兩個時辰,紋絲不動,實在強悍。此時殿內並無別人,只有司禮監的齊公公吩咐其他幾個小黃門在搬走經史子集和將案,皇帝便道:「朕決定了,明日的日講要停一停,十日後的下一次經庭也要停。」錦麟一聽,立即拱手道:「皇上聖明!」他這般說,恰好證明他理解皇帝心中所想,便惹的皇帝和他心照不宣的但笑不語。
皇上忽然想起了什麼,道:「那些詞的作者,當真找不到了嗎?」語氣中有些可惜。
「回陛下,內人說那本詞集是他祖父做游醫所得,時隔多年,是何人所作真的不好找了。」
「朕記得……你內人是曾經太醫院吳御醫的女兒吧。」皇帝道:「朕聽太后說,她好像和皇后臨產的月份十分相近,那就是在這個月上下了。」
錦麟如實回答:「應該就在這個月。」
皇帝略做思考後,就道:「這件事馬虎不得。這樣吧,當日伺候皇后誕下皇嫡長子的醫婆和穩婆,就先叫她們去你府中待命罷。」
錦麟只覺得這個『賞賜』比金山銀山還要實在,當即叩拜謝主隆恩。而皇帝則露出一副『不要多禮,咱們誰跟誰』的表情。
君臣兩人又論了一會政事,錦麟才離開文華殿,出宮去了。
上一次,妻子生產,他在天津衛沒來及趕回來,所以他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陪在她身邊。而這番皇帝把宮裡的穩婆給他們用,至少給暇玉的生產減少了風險。錦麟正美滋滋的向宮門走,迎面就見一無須矮胖的笑面太監走來。
「姜公公。」錦麟十分有禮貌的拱手作揖。而那姜公公亦不含糊,忙還禮:「穆大人,這是參加完經庭,出宮回府嗎?」錦麟笑道:「正是。」姜公公笑道:「穆大人想回去陪妻兒,自然是歸心似箭,咱家就不耽誤大人的行程了。」
穆錦麟這麼多年來,只有妻而無妾,再考慮他當年在女人堆里胡鬧的情形,猜測他懼內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將妻子藏的嚴實,從不見他那吳姓的妻子出現在公眾場合,連她堂姐的婚事,她都不曾露臉,所以越發顯得神秘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能拴住穆錦麟的心定是天仙一般的外貌加上夜叉般的手段才行。
錦麟朝姜公公拱手道:「那穆某告辭了,公公慢走。」說完,待姜公公先舉步走了,他才放下手,頭也不回的徑直出了宮門。
在朝堂混,沒有敵人是不可能的。東廠西廠錦衣衛三者此消彼長,鬥了上百年了,萬沒可能在他這代恩怨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