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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0:05:32 作者: 素衣渡江
    他走近,端看清楚是女兒房裡的浮香和綠影兩個丫鬟,本想訓斥一頓亂嚼舌根的念頭便消了,繃著臉問:「是給小姐做的飯嗎?」

    「是,小姐飯碗吃的少,這會餓了。我們熬了羊腎粥,正給小姐端過去。」

    吳敬仁道:「羊腎粥火氣太重,不宜晚上食用。下次給小姐熬些芡實粥喝。」

    「是。」

    吳敬仁一擺手:「你們下去罷。」那倆丫鬟趕緊端著粥走了。他則背著手一邊仰望天上的月亮,一邊嘆氣。自己現在是腹背受敵,妻子只會埋怨他,回去了耳根不得清淨。他便在外面閒逛,不知不覺的到了書房那院,見父親書房裡面燈燭大亮,竟神是鬼差的叩響了門。

    吳敬仁得了允許進屋,垂著頭等父親訓斥。吳再林合上醫書,捋著鬍鬚閉著眼睛道:「你明日太醫院當值罷,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說完,睜開眼睛盯著兒子看:「是在擔心澄玉嗎?」

    「那個不肖子,不值掛念!就讓他死在靜園。」

    「你先把鞋底從靜園那邊帶來的紅土蹭乾淨,再這麼說吧。」

    吳敬仁聽了,恨不得把腳縮成三寸金蓮藏到衣擺下去。吳再林擺擺手:「我想你來找為父,為的不是澄玉,應該是暇玉吧。」

    被戳破心事,吳敬仁索性說開:「爹,穆錦麟要咱們和遲家退親,可是我不想讓暇玉跟穆錦麟那種人……要不然,這輩子就毀了。」

    吳再林道:「……你對外說暇玉犯了星煞,然後把她送到姑子廟待上三年五載。如果遲家少爺在此期間不幸亡故,暇玉反而因禍得福,不用做遲家未亡人。至於穆錦麟那邊,他那種人等不了那麼久的。」

    「可是,他會這麼容易就收手嗎?」

    吳再林微怒:「把好人家的女兒逼到去姑子廟避他,他不收手,還想怎麼樣?!」

    ☆、腹背受敵

    天氣熱了,暇玉貪涼多吹了會風,便落了個腰疼的毛病,想起羊腎粥合著枸杞煮粥,治療腰腿疼,正好白天吃的不多,半夜餓了就讓浮香和綠影煮了羊腎粥給自己喝。可惜喝了幾口,覺得油油膩膩不合胃口,放下碗筷,粥不再沾唇了。

    要說對穿越後的生活有什麼不滿意,除去遇到穆錦麟,便是身體底子不好這點了,冷了熱了,都招病。於是這般嬌弱的暇玉姑娘,自然不敢挑剔未來丈夫的身體狀況。如果她不幸年紀輕輕懷了孩子,極有可能像姑姑那樣死於難產,或者在月子裡落下病根,耗不上幾年,便香消玉殞。她和遲公子,說不定誰死在誰前面呢。所以可能早逝的丈夫,她都能忍,現在的穆錦麟,雖然打心眼排斥,但考慮到自己的狀況,也能想的開了。

    從暇玉的角度看,吳家乍看之下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光是母親和父親的矛盾,就夠鬧上多少年的了。但養病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開朗,暇玉不想過分糾結,天塌了也砸不死穆錦麟,愛怎麼著怎麼著罷。

    暇玉早上起來,聞著哪裡都是一股子羊臊味,忍不住乾嘔,泡了花茶喝,也沒緩解,仿佛那味道紮根進了大腦里,陰魂不散揮之不去。因丫鬟向方氏匯報了小姐早上有乾嘔症狀,方氏立即讓廚房燉了治療心腹脹滿的豆蔻湯給女兒喝。待端到暇玉面前,她用湯匙翻著裡面浮著的甘糙和丁香枝梗,許久才舀了半匙湯,嘬進口中。

    方氏勸道:「貓都比你喝的多,快多舀點,喝光了,你的病症就好了。」

    暇玉便勉強的啜飲了半碗,再喝不下去了,方氏只得作罷,讓丫鬟把湯碗端了下去。暇玉尋了圈不見父親:「爹,今天去太醫院了嗎?」「嗯,事情都過去了,你爹當然回去當值了。」

    暇玉哦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哥沒事吧……」

    方氏默然,擠出笑容道:「他當然好了,偷藥方吃死了人,這會還能在家裡安睡,誰比得上他。」兒子是安然無恙了,女兒的問題則擺在了眼前。她越看女兒越覺得難受,拉過暇玉的手道:「好女兒,讓娘好好看看你。」

    「……」暇玉只得由她看。就在母女兩人深情對望的時候,瑪瑙從外面進來,道:「夫人,小姐,奴婢聽翠煙說,昨晚美玉小姐又暈倒了,還咳了一帕子血。」

    暇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忙道:「娘,我想去看看姐姐。」方氏起身道:「你別去,你身子弱,再從她那沾了病回來。你坐著別動,娘去看看。」攏了下頭髮和瑪瑙出了門。

    暇玉坐了一會,覺得腰酸,便站起來想活動活動筋骨,卻聽門外有人道:「暇玉侄女,在麼?」說完,門已被推開,走進來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正是三嬸邱氏,她看到坐在外間桌前的暇玉,高興的笑道:「我還怕你去美玉那了呢,還真在。」

    「三嬸,找我有事嗎?」暇玉起身讓座:「您先坐,浮香,看茶。」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做什麼?邱氏笑呵呵的說:「侄女的茶,我這個做嬸子的,也想討一口喝。」

    聽出來是暗指穆錦麟,暇玉不打算配合嬸子的調笑,淡淡的說:「不知嬸嬸想喝哪種茶,木樨,茉莉,蘭蕙,木香,梅花侄女這裡都有。」邱氏見暇玉冷漠,討了個沒趣,便表明了來意:「聽說你這有把供春壺,不知侄女願不願意給嬸子過過眼癮。」

    原來是為了這個,三嬸最喜歡湊熱鬧,看新奇。暇玉慡快的吩咐浮香拿了供春壺去泡茶招待三嬸。很快,浮香端著一壺香茗到兩人面前。邱氏由衷感嘆:「我出嫁前聽我父親提起過這種壺,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沏上熱茶通體呈澄明,不知道的還以為材質是紫玉來著。聽說這壺是用淘洗過的細土摶胎,然後茶匙按壓內壁,又用手指按壓外壁,反覆不斷……」邱氏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燒製成了外壁上有指節紋理。」

    暇玉端看眼前供春壺,只見它外表光潔如玉,並無指節紋理,不禁嘀咕:「可這把卻沒有。」

    「所以這不是一把新壺,而是被人把玩數年,把紋理摩挲掉了。」邱氏道:「聽我父親說,他出診時在袁尚書家見過一回,之後便念念不忘,時常念叨。袁尚書死後被抄家,他還曾打聽過這把壺的下落,據說袁尚書死前,吩咐兒孫把壺陪葬了。但是……」

    暇玉隱約覺得三嬸話中有話:「但是?」

    「後來你也知道,袁家被抄,他本人被刨棺挫骨,興許開棺時,這把壺重見天日了。」邱氏啐了口,笑道:「瞧我在胡說什麼,哪有這麼巧的事兒!供春壺雖然不常見,可也不見得就是那把。」

    看著眼前這把可能和死人一起安眠過的茶壺,暇玉仿佛嗅到了一股腐敗的味道。刨棺的錦衣衛發現了這個寶貝,後來獻禮也好,行賄也罷,總之最後落到了穆錦麟手裡。

    倘若真用這把它在夏季里泡一壺清茶,飲上一口,想想它背後的故意,怕是三伏天裡都會打冷顫吧。不愧是消暑佳品。

    「……是啊,怎麼會是同一把呢。」暇玉雖不待見這把壺,可也不想它是陪過死人睡的,她提壺給三嬸斟茶:「來,別光說話,嬸嬸喝茶吧。」而邱氏盯著芳香四溢的茶水,和侄女互相對視,忽然她笑道:「瞧我,一說話就忘了時辰,醫館那邊還有一堆新進的藥材沒曬呢!不聊了,你坐著罷,嬸子走了。」到底,那杯茶,一口未動。

    暇玉起身送了三嬸出去,待回來後越瞧那把壺越不順眼。她姑且理解為三嬸聽人說穆錦麟送了自己一把供春壺,怕這把壺陰氣重她用了,身體受損,又不好直說。才挑了個自己母親不在的空檔和她單獨透露信息。

    「浮香,你改天去觀里求道符回來。」給這壺貼上。她緊緊盯著如紫玉般的供春壺,搖頭道:「穆錦麟,這世上還有你不敢要的外財麼?」

    後來嫁給穆錦麟的吳暇玉曾問過他這件事。他一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我花銀子,難道還管這銀子都經過誰的手嗎?」第二句:「別說放在是放在棺木的,就是死屍嘴裡摳出來的,又能怎麼樣?哎,家裡好像真有個明器夜明珠……你等著,我去找找。」

    --

    皇帝對外稱夜感風寒,身體不適,停了早朝。翌日傳了太醫入宮問診,本來有資格給皇帝把脈的吳敬仁,因為今日受了兒子的拖累,被排擠到後面去了。只能跟在前兩員太醫身後,湊成規定的四人進宮面聖。在皇帝寢宮前邁過燒的通紅的火盆,四名太醫叩頭完畢,排在前兩位的遲德航和謝光,分別替皇帝左右手把脈,然後調換位置,重新把脈。而做為湊人數進來的吳敬仁則一直跪在地上,直到給皇帝問診結束。

    遲德航和謝光兩人當著皇帝的面說明了病情,然後叩首退出了皇帝的寢殿。

    在吳敬仁看來,接下來沒他什麼事了,因為遲德航和謝光到一旁的聖濟殿寫出方子,已讓御藥房拿著方子去抓藥了。卻不想離宮的時候,遲德航跟上他,壓低聲音恨恨的說:「你這老畜生,坑了我們!反倒裝作沒事人一般,連句話都沒有!」

    吳敬仁心說不可能這麼快遲家就知道消息了罷,心虛的笑:「親家公,大熱天的火氣這般大,這是怎麼了?」

    遲德航見近處無人,揪住吳敬仁的衣領凶道:「昨天錦衣衛封了我開的明善堂,還在路上卡了我從宣府進的三車藥材!你叫我血本無歸,我就叫你血濺五步!」

    吳敬仁是個愛好和平的人,趕緊示弱:「親家公,這是錦衣衛做的,和我有什麼關係。」遲德航惡氣憋在胸口,恨不得掐死吳敬仁:「為了把兒子弄出大獄,就把女兒獻給穆錦麟,你行啊,瞧不出你這老小子原來還有這道道!穆錦麟說了,遲家必須退婚,否則就算吳暇玉進門,我們家也留不住這個媳婦!」

    吳敬仁被他勒的喘不上來氣兒,漲的麵皮紫紅:「有話好說,對天發誓,這些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是怨氣,去找錦衣衛的人說好了。」

    正僵持的時候,才前面來了對小黃門,瞧一位太醫卡著另一位的脖子,帶頭的忍不住駐足問道:「遲太醫,吳太醫,您們二位還好吧?」遲德航趕緊放開吳敬仁,乾笑道:「吳太醫脖子裡進了蟲子,我幫他找找,公公們忙,公公忙。」吳敬仁配合著也笑。

    等那群小黃門過去了,遲德航哼道:「在宮裡不便和你理論,咱們到長安路上再說!」吳敬仁臉一苦:「出宮還說?!」可究其原因是吳家對不起人家,只得慫狗一般的跟著遲德航。快要出宮門的時候,就見走在前的遲德航突然駐足,跟見了鬼似的,渾身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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