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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5:37 作者: 黑糖茉莉奶茶
    有隻手戳了戳他的臉頰,動作頗為小心。

    唐不言想要皺了皺眉,卻又覺得渾身提不起力氣,整個人就像在溫水中浸泡著。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怎麼了, 只覺得身上有種很深的疲憊, 那種疲憊讓他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

    他不想醒過來。

    「要不要我們先下山啊,昨天燒了一晚上,別把三郎燒傻了。」

    那人又碎碎念著, 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那聲音明明就在耳邊,偏在入耳後顯出渺遠之意, 聽著不太真切,卻讓人恍恍惚惚讓人以為回到很久很久。

    ——「三郎, 都放假了怎麼不回家。」

    ——「三郎,脾氣挺大啊, 不過以後不要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和他們吵架了。」

    ——「三郎, 這是我阿耶自己種的梨子,很甜, 你吃嗎?」

    ——「三郎, 你怎麼又來城門口接我, 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今後,同窗變同僚,今後還請兩位多多關照啊。」

    ——「我不後悔……」

    唐不言呼吸驟然一停, 心中噸疼瀰漫, 那一瞬間, 年少求學時的情誼畫面全都被刺眼的日光絞碎,成了一張張支離破碎的畫面。

    記憶中那個總是笑眯眯站在假山影子下看著他的人驟然成了一縷青煙,他伸手去抓,卻只是撲了一個空,空氣中迴蕩著他不甘憤怒的嘶吼。

    ——「那我呢,我有什麼錯,阿耶阿娘不過是好心……」

    一字一字的吶喊,就像鐵釘一樣敲在他的腦仁上,釘在他的心口,疼得他連喘氣都覺得是一種折磨。

    他辦過許多案子,見識過人心詭譎,目睹過世間悲劇,決斷過生死難題,卻從未有過這樣心焦掙扎的痛苦。

    他,辦不到。

    那是他年少學院的回憶。

    那是他同窗五年的好友。

    那是他設想一起入閣的人。

    若是要目睹那人的死亡,不亞於對自己的一次凌遲,只是這般點到為止的想著,身體內奔騰的血液便似乎要衝破體內……

    「哎哎,你別碰少卿!是不是把少卿戳疼了!少卿怎麼皺眉了!」

    一個清亮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與此同時一股淡淡的酒麴味不經意涌了過來。

    那味道格外清苦,不是尋常女子身上香甜的香粉味道,可卻像一塊浮木,把還在記憶中掙扎的人悄無聲息帶了上來。

    「哎,秦少尹你要不回去吧,不要整天趴在少卿邊上哭了。」

    那聲音靠得自己更加近了,似乎在為他整了整被子。

    「我,我現在就是一個人呆著難過,我想要和三郎在一起。」那個哭唧唧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這一次卻離得有些遠了,想來是被人拉開了。

    「你難過,少卿也難過,少卿都病了,你就讓少卿安心休息一下。」

    那聲音似乎湊得很近,隨後伸手點了點他的眉心,輕輕揉開:「怎麼皺眉了,是不是醒了。」

    那手指微微用力,灼熱滾燙,就像一把火把圍繞在身邊的黑暗全都驅散開。

    唐不言終於能微微喘口氣來。

    床邊很快陷了下去,一隻綿軟的手在自己額頭掃過,隨後吐出一口氣:「終於退燒了。」

    那微苦的酒麴味不經意間充斥著整個荒誕迷離混亂的意識。

    「我們現在還不能下山嗎?」秦知宴大高個子擠在小小的胡床上,大長腿伸著,悶悶問道。

    沐鈺兒沉默,盯著唐不言微微:「現在還不是時候。」

    「是要等少卿醒來嗎?」秦知宴不解問道。

    沐鈺兒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三郎什麼時候會醒啊?」秦知宴鬱悶說道,「我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了,我現在只要看見和尚我就難受。」

    沐鈺兒嘆氣,卻又沒有多言。

    「你怎麼不說話啊。」秦知宴自說自話覺得無聊,眼巴巴問道。

    沐鈺兒垂眸,淡淡說道:「等少卿醒來再說吧。」

    唐不言敏銳地察覺出身側之人的未盡之言,那縷漂浮許久的神思終於在此刻落了地。

    他剎那間,神思回籠,也清晰地知道自己該醒過來了。

    沉迷舊事,不是他能做的事情。

    沐鈺兒心事重重坐在一側,顯出幾分心不在焉。

    之前兩人推測,兇手很有可能是兩個人,如今明庭千被抓,但就算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到自己身上,但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多疑點。

    別的不說,單是邀請寺廟的請帖他又是如何動的手腳,帖子都是相國寺內的僧人發的,便是他偷偷換了,難道真的不會有人發現。

    性空案中,當夜搬出屍體的那個時間點他當真能掐得這麼准,怎麼能確保當時不會有其他人出現。

    玄氣頭頂的吊燈,他身為禮部郎中爬上梯子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會發現。

    道善出事當夜,他又是如何避開千牛衛的。

    所有跡象都似乎在賭一個運氣,可真的會有人的運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嗎?

    她依稀知道那個人該是誰,卻又開始遲疑是否真的也把他抓起來。

    北闕辦過許多在法理之間為難的事情,此事卻因為中間隔了一個陳年血案而為難,甚至因為中間多了一個少卿而為難。

    「等三郎醒啊。」秦知宴悶悶說道,「他以前生病都要病好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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