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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哦。」
「他還睡著,您要坐,還是去臥房裡找他?」
江菱月頭頂一片在微風裡漂浮的、槐樹黃綠色的嫩芽,說:「你不用多管,我進去看看。」
流雲擔心是什麼不明身份的壞人,即便她覺得江菱月眼熟;可廚屋裡的秦媽忽然就沖她招著手,混沌的眼睛眯起來了。
秦媽問道:「那是誰?」
「是我。」江菱月用很輕地聲音講著。
秦媽的臉,在風中僵持了會兒,她半天,不曉得問什麼說什麼,於是寒暄:「回來了?」
江菱月拎著紙袋子,一邊兒的肩膀上是皮包兒,他走上前來,在刺眼的陽光下頭笑,看著秦媽,說:「是,這不是該回來了嘛……」
江菱月在接受身後流雲與秦媽的目送,這像是一個曾經的、普通的歸家早晨,他並無陌生和侷促,而太急切地要想看著盛星了,因此腳下沒停頓就推門進去;顯然,屋內溫暖的空氣凝滯,一切都寂靜。
盛星在床上,邊兒上躺著同樣睡熟的、稚嫩的李漸寬;倆人,蓋著自個兒的被子,一個黑髮參差搭在眉梢上,另一個是圓圓的短刺兒頭。
江菱月坐到床邊兒上去。
他沒動,像是進了一張色彩發暗的畫兒里,他看著睡夢裡的盛星,預備用眼神描摹許久未見的這一張臉龐,以及在被子上被衣袖遮住的手,還有呼吸。
太久了。
一切都熟悉著,可隔著一段無關任何的、黑暗空虛的時間,因此,此前的見面像是多年前的事兒了;江菱月不說話,他的眼底,泛起兩抹淡色的紅,他的頭髮長了,比盛星的長,在眼皮上頭晃,刺得眼睛發脹。
江菱月珍視著盛星著平和踏實的一覺,他無法幻想盛星在他失蹤的日子中有幾夜好夢,他不敢猜想他是否仍舊願意跟自己好。
李漸寬這小孩兒翻了個身,盛星立即醒了,即便眼睛閉著,可那隻細手摸索上去,幫漸寬掖著被子。
可被江菱月冰冷的手搶了先。
盛星在睡夢中被暖熱的指頭,像磕著了一塊兒冰,他皺起眉了,噩夢覺醒般,瞪圓了一雙透亮又微腫的眼睛。
江菱月伸手上去,用那隻仍舊很涼的手觸碰盛星前額的頭髮。
「又是個夢。」早晨,聲音是未開的喑啞,盛星甚至忘記眨眼了,他直愣愣看江菱月的臉,輕嘆出幾個字。
江菱月從未見過如此迷惘木訥的盛星,忽然,倆人像被框進了各自的地界,彼此相望著,沒多少亟待說出的話;江菱月紅透的眼睛裡,是正熱的水,他俯身下去,鼻尖碰到了盛星的鼻尖。
盛星的臉龐,被幾滴他人迸落的眼淚灼燙,他閉上眼了,抬起了下巴,在尋覓江菱月的嘴巴;盛星在這個靜謐的春季早晨,嘗見種久違的溫度觸感,像他們的頭一回。
盛星闔住了透紅的眼皮,嘴巴往江菱月嘴巴上頭碰,想要一下就好了,想要故作安穩地停留,然後離開。
「你看我的臉,這兒還沒長好,」江菱月還在哭,他臉頰上幾道泛紅的痕跡,清澈又有些明艷的眼睛,被大片的眼淚占據了;就如此,很近地看著盛星,眼淚再迅疾地砸下去,又艱難地露出個笑,「我差點兒死了。」
盛星膚白的一張俏臉兒,上頭暈開的是清淡的紅色,就像開在暖春時節的花,他記得他有個名兒,也是花。
白邊紅心的香錦葵。
來了雨的這個午後,已經有了夏季之初的氣息,豆大的那些雨珠追跌或是潑灑,浸染著院兒里地上的磚。
盛星閉著房門,在桌前拎著彩瓷的水壺斟口麥子茶喝,他連著上台幾天,早上從城南回來;李漸寬被流雲帶著,上她屋裡玩兒了。
江菱月去上他的班兒了,在附近賣百貨的公司里,他常穿暗灰色一身西服,白色襯衫松兩顆扣子,目光神色,與情緒里幾分不羈,像什麼都沒變過,可卻的確是新的開始了。
窗玻璃後的雨幕里,閃來了一個影子,當盛星再轉身的時候,卻看著江菱月已經站在屋子中間兒了;雨的潮濕味道,沾滿室外的空氣,也沾了江菱月全身,他隨手脫了外衣,丟到圓桌兒上去。
「這麼早……」盛星右手裡頭還拿著彩瓷的茶盅,他抬起左邊兒的腕子,看表。
這是個暗沉沉的急雨天,似乎又有不識趣的黑雲,飛來一片兒掛著,於是看不明晰彼此的臉龐。
江菱月到床邊去坐,他輕飄飄,說:「我剛才翻牆進來……」
盛星終於,將杯里最後一口水抿完,他走到江菱月旁邊兒去,有些訝異,又責怪他:「大門在那兒,幹嘛翻牆?」
江菱月正望向他,恍惚中,僅僅看得到暗光里收斂著的下巴,以及一雙漆黑又明亮的眼;盛星知道自己在這短暫的靜默之後被抱住了,江菱月的臉,正貼在他扁平的肚子上,聞那裡和著體溫的、襯衣上洋胰子的味道。
「大白天……他們都在外頭……」盛星難以抗拒箍著他腰的、有勁兒的胳膊,他只得伸一隻手,去推江菱月的肩膀。
雨更大了,於是一切外頭的雜音難以入耳,人像是住進個龐大的溪流里,與世隔絕。
這種貪婪致使江菱月放下全部的矜持,他攬著盛星一把纖細柔軟的腰,從狂風暴雨的世界逃走;他抬起眼去,遇上盛星的視線。
「好……可以,不過你動靜小點兒……」他嘴角邊兒上,是溫柔裡帶著幾分冷清的笑,一動臉,笑又轉進光線很淺的暗處去了,另一邊兒秀麗的鼻尖輕挑,衝著江菱月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