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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可是,卻說:「想要命就放了我。」
他終究給了柯釗退路,事實上是給自己的退路。
身後腳步聲來了,可很輕,因此沒入江菱月的耳,他只知道柯釗閉上了眼睛,被他挾持著,忽然像放棄了,說:「那不要命行不行……一起死吧。」
另一邊暗道里來的青年人趁機上前,攥著了江菱月拿刀的手;是一瞬間的地覆天翻,當江菱月再能夠清晰判斷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被擰著雙臂,制服在了會客廳冰冷的木地板上。
臉能聞見略微泛潮的木頭味兒,以及油漆味兒。
柯釗腳上皮鞋很硬的尖,快撞在江菱月的額頭上;江菱月看不見誰了,只知道被強制在身後的雙臂正泛著巨疼,而青年凸出的膝蓋骨,正狠狠壓在他腰上。
「出去……就不用想了。」
在這裡,西裝革履的柯釗,像至尊,他忽然,咬了咬牙,抬起腳踩在了江菱月一邊兒的臉上,他說著這樣的話,像是將魂魄中全部的黑暗表述了,也不看誰,僅僅盯著牆上快指向十點的鐘。
他走了。
酒菜在桌上,這裡的夜晚和白天相同,要是沒電燈,便是種攪拌著死亡的漆黑,像是丟失了一切對生活和時間及世界的印象;江菱月開始昏昏沉沉的時候,他後悔喝了柯釗今晚開來的酒,他嘴裡是血味兒,很重,像是在含久年的鏽鐵。
被踩到的那邊臉頰,灼燙又疼痛著。
他再次陷入了徹底的黑暗裡,這張床像是一片雨季的江水,躺下去了,就不知生死;恍惚里,青年手中電筒的光換了方向,並且搖搖晃晃著,越來越遠了……
凌莉潤拿了餃子和湯來,她白嫩嫩一張臉上,是寒冬帶來的淡紅色,她今兒穿了件寬鬆長袖的、粉色的旗袍;頭髮仍舊短著,細眉毛像貼著的、深色的葉子,是靈動的,像要飛了。
床中央闔著眼的陳岳敏,在繼續他不知盡頭的睡夢,臉龐再削瘦了一些,透著種泛灰的白色;他的活著,全要依靠西醫的吊針了。
陳盤糯還像從前那樣恭敬地站,他背像是佝僂了幾分,全沒了曾經時候從心裡來的挺拔,他沒說什麼,就出去,並且合上了門。
凌莉潤穿著蓮藕色翻領的大衣,戴一頂窄沿兒的圓帽,她在床邊兒椅子裡坐下來,一時間說不了什麼,因此像觀賞什麼沒生命的物件兒般,看著陳岳敏的臉。
床頭西式的矮柜上頭,一張在框裡的、倆人結婚時候的相片兒,那上頭,凌莉潤臉上還存留幾分少女獨有的圓,陳岳敏穿了西服領結,胳膊攬著凌莉潤的肩膀。
凌莉潤伸手,幫床上人整理身上的冬被,她坐穩了,也沒張口,可似乎,能夠用眼睛說些什麼難懂的東西。
餃子在碗裡頭,是野菌牛肉餡兒,白胖咸鮮流淌著白色的熱氣,像是天上掉了幾塊兒無情的雲在這兒;鄉下的天上也有雲,在一整片廣闊的藍色里,仿佛準備好了為誰遮羞。
十五歲被曬得燙紅的少女臉龐,耳朵邊兒上垂著長辮子,眼前一整片兒黃色的麥子,正在風裡響著,像有手在揉一張粗糙的厚紙。
少女抓著人家那隻戴金表的手,一下一下,隨著心跳,把人家襯衣的袖子卷高了。
凌莉潤在這房裡頭沒待多久,她進來時瀟灑,臨走也瀟灑,她拿著粉紅色牛皮的手包,沖陳盤糯點了點下巴;外頭雪還在下呢,她得從五湖園出去,回陳公館了。
「我就不陪著了,你叫個丫頭僕人過來看著,你得歇歇,今兒除夕,」凌莉潤再看了陳盤糯一眼,她再說,「我媽從山裡回來了,我得好好兒陪著。」
透紅的燈籠,成排掛在五湖園各處,路上是透亮的,甚至像是個日光絢爛的、夏日的白天;可雪在越來越大地飄了,一半兒到空中就化;凌莉潤走出很遠,忽然,她很快地回頭,又看一次承載著陳岳敏的這座院子。
盛星沒喝酒,因此沒醉。
他睡得很早了,全然沒有守歲的興致,他在暖烘烘的被窩裡頭,身邊兒是已經沉睡的、幼小的漸寬;倆人各自像風裡亂飄難落的雨,以及一塊兒被活水滋養的、小小的一塊兒頑石。
李漸寬在睡覺時候非得抱著秦媽給新做的、裝滿穀子的老虎枕頭,他倔強不聽勸,那枕頭太重太瓷實,盛星兩隻手才拎得動。
因此睡到一半兒胳膊酸了,又爬起來嚷嚷;他睡得雙頰舵紅,,忽然,一手撫著盛星的臉蛋,問他:「什麼時候見到媽媽、姐姐、爸爸?」
「這你得乖乖等著,煙光去遠處了,得很久才回。」
「我……想哭了。」
李漸寬話音未落的時候,忽然就啜泣著,肩膀也聳起來,他在盛星懷裡縮著,溫水一樣的眼淚流了滿床單。
外頭傳來煙花亮炮的聲兒,接著愈來愈多了,更愈來愈密集;像忽然入了夏,因此要聽雨里入耳的雷暴;盛星閉上了眼睛,一會兒,又睜開,他對李漸寬說:「我去關燈了,咱們這回真得好好睡覺了。」
燈滅下去的一瞬間,盛星忽然深吸一口冷氣,他在妄想江菱月趁著舊年,能回來。
初一大早兒,來了個貴客,她穿著深紅色蘇綢旗袍,外頭一件兒墨藍顏色的大衣,塗了紅嘴唇,比門兩邊兒春聯更紅;後頭跟著的是拎禮品的僕人們,共三個,帶的是大盒兒的點心以及南方來的果子,還有法國紅酒,以及放在絨布盒子裡的、一根帶寶石的漂亮項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