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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想得通,」盛星面兒上沒什麼表情,他在沙發裡頭端坐著,說「柯釗怎麼樣和我沒什麼關係。」
凌莉潤看助手站得久了,她立即插個話題進來,催促著問盛星:「要選幾號?」
「二號十張。」
酒來了,是在深色玻璃瓶里深紅的液體,味道有些澀,又輕柔,像是聞見了吹在雨後涼風裡的、草的味道。
凌莉潤忽然有些急切了,她期盼著盛星從舊情里自拔,不再傷懷,嘴上卻說:「要是你這兒沒斷了,我們的生意做不了了。」
忽然,盛星站起來了,他像要說句情緒慷慨的話,可半天沒張口出聲兒,場子裡響起歡呼了,台上狗追著兔狗,瘋了一樣。
凌莉潤頭一次真的怕盛星。
他臉龐俊俏,又周身是台上角兒該有的氣質,他穿霞帔好看,穿西服又是另種好看,可此刻,那些溫和的蜜意不見了,眼睛裡充斥著蓄積了很久的、冷漠的哀傷。
「你說愛他的時候,我沒覺得不妥,但現在不一樣,他沒回來……要是永遠不回來了,你是不是得耗著?人哪兒來那些所謂的痴情呢,何況現在隔著距離,生死未卜。」
凌莉潤說著話,眼睛甚至紅了,她為盛星痛心,像痛心自己曾經的境遇一樣。
二號的狗,看著機敏,可最終沒得頭獎,場中央升起了旗子,在一些人重重疊疊的掌聲里,順著風飄。
盛星接了凌莉潤遞來的酒,他仰起頭,將杯子裡紅色的汁液全部吞下了,然後,木訥地品喉嚨里葡萄與酒精的香氣。
「我不跟著你,我們沒關係了,你的生意就能夠做成了,你去跟他提吧,我不跟著你了,凌老闆。」
「賭什麼氣……」
「我得找到他。」
台邊兒上慢閃的光在人臉上,染著各樣的顏色,並且忽明忽暗;盛星轉過身從衣架上頭取自己的大衣,他倒不十分想與凌莉潤決絕,可他憤恨於她看輕江菱月和他,他眼中的凌莉潤,像在日漸削去溫柔睿智的光芒,成了個有些刻薄的人。
也或許,人人是刻薄的,只是刻薄在不同的時候,面對特定的人,身處在特定的境遇里,他也知道,花庚快不行,陳岳敏半死不活昏睡在園子裡,現在的凌老闆,要面對更廣闊雜亂的恩怨。
「我回去,好好兒地唱戲了,凌老闆要是有空,就來捧個場,我幫不了你,像個禍害……」
盛星走了,他手上拎著自己的大衣,就從那跑狗場看台的走廊里,一步步往外去了,他要回平靜如初的生活里去,要跌撞著,苦難之後在夢中投入愛人的懷抱。
盛星希望江蓮香能過完這個春節。
是個太陽天兒,要立春了,江蓮香已經沒力氣坐著站著,她陷在厚厚一床冬被裡頭,緊緊闔著凹陷的眼睛,她聽不見人說話了,可盛星還在喊她。
他坐在床邊兒上,一句句不停地說:「蓮香醒醒,想吃什麼?蓮香……」
盛星的手,長在骨頭凸顯的細手腕下頭,他又瘦了些,蒼白臉上一雙逐漸通紅的眼睛,他一年裡經歷了很多生離死別,他什麼都不願意回想了,只在一句句,鍥而不捨地喊著「蓮香」。
江二雲捧著新熬的、很燙的雞湯,她從廚屋裡來了,疾步地走,太陽光灑在背上,像有大火在身後燃起來了,春季幾天熱烈的預演,選擇在了除夕之前;視線里,實際上一片光禿禿乾枯的樹幹樹梢,花壇里是灰褐色凌亂的殘枝敗葉。
沒有明媚春天裡最適宜的色澤。
陽光似乎太滑,像抓不穩的、散落的生雞蛋白,輕落在江蓮香的床尾了。
盛星手探上去,撫摸明亮的那一片兒被子,他知道了,真的是暖的,與腳下頭炭盆的灼燒不同,陽光的熱,會在流動時候一起一伏。
盛星的嘴角開始顫抖了,他眨動著瞬間溢滿水的眼睛,他牙齒咬著,從內臟里湧起了蔓延著的、尖銳的疼;他像是剩下最後一口氣,用那難以自制的哭腔,喊了長長一聲悽厲的:「蓮香——」
江二雲到了門邊兒上,她看著跪在床邊地上的盛星,看得見他哭得發抖了;太陽光,在不覺然里慢慢兒往外,像是從床上掉在了地上。
城東藍天上罩著層很薄很薄的白霧,那座華麗的籠子,仍舊沒幾個人煙,青年人開了地下頭會客廳的鐵柵門,他換了薄的夾襖,把手上一碟子黃白各色的點心,扔在了桌上。
「求你,幫幫我,幫我給一個朋友送一封信。」這個被關了很久的年輕男人,今兒自個兒找的襯衣西褲穿著,他忽然,有些莊重地跪在青年眼前頭,又從容地嗑兩個頭給他。
青年注視著他的眼睛,他似乎,看見了種藏在平靜之下的,壓抑太久的殘暴;極限的情緒在江菱月眼睛裡,像兩顆隱秘的、跳動的珠子,可能永遠寂靜,也可能瞬時迸發。
「不行,」青年已經準備摸自己腰上的槍,他斗膽拒絕,可忽然被觸動,於是,逼迫自己掛難看的笑在臉上,解釋一般,「我說了也不能算數。」
想了想,青年像是同情,又似乎是賞賜,他以和善的語氣,再說一句:「今兒大太陽天,快立春了,熱起來了,應該是個好日子。」
第四十五章 風雪一歲除
盛星送走了沉睡在一個深冬正午的江蓮香,他決心平淡地消沉,又要做個堅持生存的人,無論多少生離死別在降臨著,可至少有江菱月這個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