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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那我不知道了,您也到處找找唄。」
「我找了,我還上他家裡看了,也沒在。」
盛星不知道已經在午餐的點兒了,又來了倆兵換崗,穿得厚也心不在焉;盛星看見洋房前頭三葉楊還枯著,枝條混亂得像他的心,像他的腦子。
五湖園裡頭有迷人的景致,溫泉是活水,正從石頭的池子裡冒出,吐一個接一個清透的水泡,歐式小樓一片兒,中國亭台另一片兒,松柏繁茂是綠色的,臘梅快開了,生了一整片林子,像柔情的雲。
凌莉潤穿著裙子和平底的鞋,臉上只細長的眉毛描過,她剛睡醒似的,他震驚於盛星的來意,半天,終於舉著盛茶的杯子吁一口氣,說:「你家那個,不就是說走就走,說回就回的麼?」
「他沒說走就走——」
「他偷了寶石的時候是……這事兒翻篇兒我就不提了,我現在還得愁呢,花庚病了,我馬上去醫院照顧他。江念微好端端的大活人,還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凌莉潤在吸菸,白色的雲霧在她眼前頭罩開一片,茶有些燙,盛星的手貼了上頭,能暖一下了。
「可就不見了,我在找他。」盛星自知是受到了冷落,可也自知不該責備誰,他的難過忽然頂得心口脹疼,更著急了。
凌莉潤情緒很差,盛星幾乎從未見過如此尋常的她,不是陳太太了,也不是凌老闆,而是一個焦急又關切的家人,在為花庚揪心。
凌莉潤吸過最後一口煙,她看著盛星,眼睛圈兒突然紅了,接著她嘆了口氣,說:「他的病……很重,我是被大夫差回家歇著的,因為治不了了。」
她前頭還端著,可抖著嘴巴說到最後兩句,已經快要泣不成聲,她像是真把花庚當了親的兒子,可盛星覺得又不是的。
盛星獨自站在五湖園一處景觀中央,是大理石鋪就的、一個巨大的歐式廣場,冬日的太陽光是石面上頭,能映出刺眼的巨大光斑,周圍一整圈兒高大茂盛的松樹,往遠處去,也往密集處去。
盛星甚至覺得,江菱月會在五湖園的某一處住所里,他奔走要一天了,找了江菱月去過的地方、能去的地方,他回了江菱月那個很久沒被光顧的家。
「盛先生,回去等消息吧,天都快黑了,至少現在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夜裡去路上找吧。」鄭三說話了。
他算不上個死心塌地的忠僕,但被人雇著他就會做認真的事兒;汽車窗戶外頭是瓊城傍晚的景致,一些在安睡的,一些即將醒來的。
盛星老念叨:「別出事兒就好了。」
秦媽在做飯呢,院兒裡頭是舉著個風車的李漸寬,他跳著上前來,抱住了盛星的腿,還問:「明天去不去看戲?」
「你乖,我在忙,不打算去唱了,咱找個時間,我閒了,准帶你去。」盛星用滿是倦意的聲音哄著他,把他牽回了屋裡,鄭三將路上買的、乾的無花果拿來,讓李漸寬吃。
秦媽說要開飯,她繫著圍裙在門邊兒上,問盛星:「沒找著人是不是?他是不是有個姑姑……去他姑姑家裡看看。」
「看了。」盛星倒不是衝著誰怒的,他僅僅是累了又著急,因此提不起精神,漸寬冷冰冰的小手攥著無花果,正往盛星嘴裡頭塞著。
他仰起小臉兒,就看著透明的水正從盛星下巴尖尖上滴,盛星眼睛紅了,表情有些凶。
「你幹嘛哭?」李漸寬牽起了盛星在外頭凍僵的手。
可盛星像是忽然從某種迷惘里驚醒了,他抬起臉,手心胡亂摸著下巴上、臉上的鹹水,說:「沒哭,沒哭,我打哈欠呢,今兒困了。」
「睡會兒吧。」秦媽說。
盛星像行屍走肉,他站起來轉過身,一會兒就去床上趴著了,他感覺到有什麼吞食著他全部的依靠;心很悶,被籠子扣住,鎖了。
電話響了,那邊兒是凌莉潤,這是盛星醒來之後知道的的消息;他事實上沒睡,可也算是睡了,只是睡進了一個噩夢裡。
「陳太太說讓您別太急,她會幫著找的,她還給您道歉了,說今兒沒接待周到,讓您別多心,」鄭三端好晚餐了,外頭已經是一片沒內容的黑色,他又說,「漸寬吃了飯,已經在那邊兒屋裡睡著了。」
盛星凍過的臉頰在室內被灼得發紅,他懶洋洋在被子裡頭,夢醒的心臟還在一揪一揪,很疼;他說:「我沒怪她。」
說著話呢,可眼神兒也不在鄭三身上,他似乎是看著桌子,也似乎不是,他什麼都沒在看了,只是呆呆睜著眼睛。
桌上燉的鴿子湯真香,盛星喝了兩口,嘔出三口來,他眼淚、鼻涕交加,後來真的又想哭了,但忍著了。
秦媽給他找上回傷風剩的西藥來,又指著鄭三去弄點兒薑湯;盛星躺在床上什麼都沒說,一會兒打了幾個噴嚏。
「他那時候,有一回走了,後來又回來了。」秦媽在床邊兒凳子上坐著,手去撫盛星微燙的額頭。
盛星哪裡聽得了勸慰,他只一個勁兒搖頭,慢慢兒眨著眼睛,說:「我在想他了。」
「我知道。」秦媽說。
盛星的眼眶,忽然很脹很疼,他撇撇嘴,眼淚漲潮,漫在了臉上、枕頭上;他看著那張在燈下布滿紋路的臉,終於要承認,用帶著哭聲的話說:「我和他不是朋友,他是個很倔的人,他有時候太莽撞,可他不會說自己的苦,他溫柔又不軟弱,他——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