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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新人?」她挑挑細眉毛,在詢問。
「是,叫鄭三。」
盛星請她快坐,鄭三出去前拿了紅花三才杯在桌上頭,裡頭是燙的普洱紅茶,凌莉潤一轉頭就瞥見了榻上睡熟的李漸寬,她忽然低聲地驚嘆:「你哪兒來的孩子?」
「哎喲,快別亂猜,是一朋友的,家裡有了變故,讓我帶幾天……變天的時候生病了,還燒著呢,愁死我。」
「哦……我晚上看見江念微上你這兒來——」
「是,他要給孩子們買新的冬鞋,他去柯釗那兒了,說幫陳老闆還人情,你知不知道這事兒?」
盛星額前的頭髮還半濕著,他愈發像在陽光里生長的人了,那麼安穩而知足,比如這時候,風裡夜裡出門在外,都能把普普通通一間房當成個家。
「不知道。」凌莉潤下嘴唇內側的肉,隨即抬起嘴角,再展現一個十分徹底的微笑。
她未掩藏什麼秘密,而是被秘密包裹著,因此一絲不苟,她笑得像回事兒,還和盛星侃著:「你倆真好呀……」
「他現在有時候不想多說,所以談不上多好。」盛星這話里,有謙遜羞怯,也含著幾分著實的煩心。
凌莉潤輕歪著脖子,皺起眉將煙點上了,她像是來了幾分痞氣,可又沒和原本的和煦相衝;她不怎麼抽,可也熟練。
「他煩了?」
「怎麼會……」盛星低著下巴,那聲音忽然就從清亮到綿軟,再到微弱,他在榻上坐下,伸出了手;終於,像是準備好了投降,嘆著氣喃喃,「可能是吧。」
李漸寬甦醒前亂晃的胳膊,放在盛星泛起淡紅的手心裡;李漸寬很燙,像是一團燃著的炭,有著熊熊的生機,也承受著悲哀的滅亡。
凌莉潤抬起下巴,鏽紅色的嘴裡噴著白煙,她在桌上頭半趴著,黑眼睛看騰著白霧的茶碗,她下巴磕到桌上去了,慢悠悠,說:「你可以愛他和擁有他,可以熱情或者冷漠,但別想為他送命。」
盛星正與李漸寬惺忪空洞的睡眼對視,這樣仿佛有機會探尋到孩童無法言語表達的心事。
「我沒想過送命。」
「真的還是假的?」
「哪個是正確的答案?」盛星轉過臉,用微紅的、靈動的眼瞧凌莉潤,問她。
忽然,李漸寬撇下了嘴角,他一雙與媽媽極像的、圓而且微凹的眼睛,湧起了淚光,再一瞬間,就哭了。
盛星躬下腰抱著他,拿了一旁高杯子裡的溫水讓他喝;李漸寬顫抖著全身,像是壞掉的木偶娃娃,全然不受控了,在高燒里神志變幻,那乾枯的小嘴巴,忽然裂開了縫,冒著咸腥味兒的血。
凌莉潤痴呆又訝異地看著一切,她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幫忙了,她嘴巴上還咬著根細長的香菸,忽然就站起了身,說:「你等等,我叫願沒進來照顧。」
盛星皺著眉,說:「他怕生。」
「去醫院吧。」凌莉潤哪裡還有老闆娘該有的派頭,她湊上前,把煙夾到指縫裡頭去,一隻胳膊攬過了盛星腿上的李漸寬,她發覺這孩子那麼枯瘦,一點兒不重。
「我來抱抱,」凌莉潤到桌前頭,把菸頭丟進插著半截兒薰香的香爐裡頭,她把李漸寬的小臉兒往自己塗脂抹粉的臉上貼,感嘆,「燙得要命。」
於是這一晚,凌莉潤倔強地乘著大風,帶李漸寬去洋人的醫院裡,盛星坐在開著暗燈的床前頭,冰冷的手往李漸寬額前貼著。
「我們沒談過心。」凌莉潤坐在床腳說話,仍舊穿著那件大衣,那條很長的厚褲子。
「我們不是一見面就談嘛?談得不算少。」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
凌莉潤聲音很柔和,並不如同大多數時間裡的她,當盛星因為驚異而回神的時候,他看見不遠處的漂亮女人正在燈光里蹙眉,接著,在笑。
盛星咳了起來,喉嚨裡頭很癢,他只得硬著頭皮,問:「為什麼是……喜歡呢?」
有護士進來,在床尾的高柜子里翻騰著什麼,她眯著細長的眼睛,用一種粘稠而困惑的神色看凌莉潤,又撇幾眼盛星,然後,面無表情地走了。
「你的戲迷當然喜歡你,」凌莉潤說,「喜歡也可以不是愛情,要是真把咱倆湊一塊兒,我覺得彆扭。」
盛星瞭然,玩笑著回應她一句:「就是消遣唄。」
「倒也是信仰……比起男男女女糾纏不清,我喜歡你才是純粹的喜歡,不想無限度拉近距離,沒有追求回報,愛情哪兒會這麼幹淨啊。」
凌莉潤說完,打了個呵欠,她準備走了,願沒將她隨身的用品袋子拎著,又從裡面拿出個淺色的、小的牛皮水囊。
盛星站起來送她,到門口了,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堅決要辯解一句,他說:「我覺得愛情也乾淨。」
凌莉潤抿著紅嘴巴,將半口水吞下了,她有些不解地看著盛星,終究,只能點頭,說:「好。」
他們今天談話的內容有些怪異,庸俗的同時天馬行空。盛星覺得,他那一句話的辯解不是給了愛情,而是給了江菱月。
護士又來了,後半夜天兒更涼,她幾步上前來,張合著凍得發白的嘴巴,低聲說:「陳太太留給您的信。」
護士並沒有多猜多問,她轉身走了,隨手將門掩上。盛星一隻手抖開那張折得不算用心的紙條,覺得談不上是在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