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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第三十二章 清宴冷醴寒

    江蓮香伸長了胳膊,去試窗外頭的雨。

    冬似乎真正快來了,雨珠攜著沉重的墜穿感,冰團般在皮膚上化開,流暢成濕漉漉一層薄膜;春宵閣不久前易了主,還在並不算景氣的生意里停業裝潢,但實話是江蓮香一連幾天便沒有再閒著,她總穿著件長袖修身的旗袍,坐著高凳子,靠在門框上嗑瓜子兒、吸菸。

    她不挑來的人,那些刮膩子的和漆工們,或者沒有尋歡作樂的習慣,可往這兒一混,再抑制不了了,他們要買一次酩酊大醉,也想花錢招個不家長里短的人陪。

    太冷了,一大早,江蓮香不得不找出厚的舊呢子衣穿,她預備托個人出街上買早點來,於是再次舔著臉,找樓下頭打雜的小八。

    「等著啊。」小八營養不良的少男臉,可那腦子裡早裝滿街市上聽來的渾話,他盯著江蓮香旗袍開叉處微曲的白腿,周遭烏青的眼要直了。

    「哎,給我拿到房裡來,謝謝啊。」江蓮香柔聲又熱情地應答,倒真的騙過了自個兒,以為如今並不是拖著病後虛弱的軀體。

    她臉更瘦了,下巴尖兒比少女都鋒利靈巧,她剪了個時興在小姐們里的、過耳的短頭髮,她帶著很粗的、純金的鐲子,旗袍刺繡鑲嵌金線的小花兒。

    小八貧窮卑微著,又想嘗鮮,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因此想女人想得睡也睡不著。他把紙袋裡頭小包子和油餅遞到江蓮香桌上去,忽然被香粉味兒熏得要打噴嚏。

    「放那兒,我不吃了。」

    床帳是新換的藍底白紗,小八一抬頭,就瞧見江蓮香瘦削的上身;她雪白的皮膚將骨頭包裹,底下是極短的褲子。

    「姐……蓮香姐姐……」這回,小八著急到說不清話了,他眼睛裡盛放著渴望與羞怯,忽然,乾燥朦朧起來。

    「小八,你陪陪我吧。」

    江蓮香一句話像是梗在喉眼兒里,她那些渾然天成的嫵媚,從眉梢到腰肢盡掛著,她變得絲毫不滋潤了,甚至像薄晃晃一副顏色明艷的畫兒。

    小八激動地,攥著衣襟去掩門,他正轉身要回來的瞬間,卻被瞬間破開的門打得匍匐,再一抬頭,鼻孔里流著熱乎乎咸腥味兒的血。

    痛楚的眼淚外頭,小八能看著個戴眼鏡兒斯文的男人,他看著並非惡毒兇狠,而居然有著幾分溫馴,此刻,眼睛裡頭是淡然的恭敬,正用很有底氣的聲音叫著:「江蓮香出來。」

    倒是沒過多久的,江蓮香一邊兒走,一邊拽著旗袍最上頭的扣子,她曳動著纖腰,往門框上頭靠,臉正湊在陳盤糯臉跟前兒。

    她硃砂顏色的嘴巴,乾裂著太深刻的紋路了,深邃的眼一眨,有些迷茫,問:「先生您踹我門幹嘛?」

    「請你跟我去陳先生府上。」陳盤糯說著,他身後黑衣裳的打手就上前來,一邊兒一個,拽著江蓮香的細胳膊,推推搡搡里,走了。

    小八還弓著腰,要站到門後頭去,鼻尖兒上掉下去那滴冷颼颼的血,在土色的磚地上飛濺開了,是朱紅的,這樣瞧,也不比江蓮香嘴巴上的口紅黯淡;小八腿軟了,甚至沒敢目送江蓮香,可他腦子裡映著她的背影。

    虛虛晃晃的,快模糊成一團迷亂的青煙。

    木頭造的、日本樣式的暖室,藺草蓆上鋪著灰色柔軟的氈子,請的倒不是滿嘴軟語、大方活潑的姐兒,而是彎著眼睛笑的日本女孩;她們跪著倒茶斟酒,也跪著點菸,甚至能用那中音的嗓子說兩句蹩腳的英文。

    江菱月接受了陳盤糯的宴請。

    他穿著很淺的土色毛衫,看樣子像個念書的富家少爺;陳盤糯沒陳岳敏半點跋扈,穿著日本男人的衣裳,在矮桌旁,壓著圓形的墊子坐。

    他說:「這兒是陳太太管的,還有外國茶室、咖啡店和餐廳,都在附近。」

    「知道這兩天幫里不太平,您應該很忙吧,怎麼還有空見我啊?」江菱月能嗅到屋內薰香的氣味,說完話,他端起茶盅,要嘗裡頭淺色微燙的0液0體。

    空氣里環繞起輕飄飄驚魂的樂,有些薄涼,是尺八和三味線的聲兒。

    陳盤糯撿起筷子了,他那麼恭敬,抬起嘴角笑著,說:「我幫陳先生的忙,他在園子裡忙著,我就奉命來見您了。」

    「什麼事情找我?說一說。」

    「請您去少帥的府上做事。」

    江菱月大概是忽然屏住了呼吸,他小幅度地晃動了一下上身,又坐好了,看著盤子裡頭平鋪在碎冰上頭的生魚肉,他在繼續傾聽。

    陳盤糯夾了瓷碗裡頭僅一隻的、煎的餃子,他也不吃,就輕輕在盤子邊兒上擱著。

    江菱月忽然問:「憑什麼覺得您比他更有可能說服我?」

    三味線被極速地撥弄,像是深秋風來,「嘩啦啦」搖完一整樹幹枯的葉子;江菱月將視線往下,看著繪畫了黃色雛菊的一組瓷作的碗盤。

    「但是,」陳盤糯似乎在慎重地吸氣,當他視線與抬起頭來的江菱月相觸,這才說,「江蓮香和江二雲可以說服你。」

    他的話,仍舊是慣常的、淡然利落的語氣,可一瞬間裡,像是帶上了纖薄鋒利的刃,直刺得四處哀嚎。

    陳盤糯看著江菱月的眼睛。

    太靜了,尺八再次發出悽厲悠長的樂聲,江菱月坐著抬頭,他緊繃著臉上每一寸肌肉,看似不慌張;他眼睛裡帶了殺氣,和陳盤糯眼睛裡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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