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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52:19 作者: 雲雨無憑
江菱月的眼窩濕起來,掙扎著汲取氧氣,他只喊出嘶啞的一句:「柯釗你是畜生。」
「跟我回家吧,」忽然,柯釗用懇求的語氣說話,他手沒了力氣於是從泛紅的脖頸摸索到肩膀上去,他閉著眼睛,鼻尖離江菱月的鼻尖很近,說,「別漂泊了。」
「我有家。」江菱月趁機扯開了他的手,又站起身,往窗邊去,能看見的是路旁被雨澆濕的兩排樹的枝冠。
再沒談什麼,江菱月就走了,他去叫雨天加錢的洋車,要回自己房子去。
從車棚的一小塊陰影里看,世界成了混沌在雨夜裡的一團亮點,出了街,一切便開始安靜;江菱月終於想通了柯釗那些彆扭和明示,他恐懼著,又有些惱怒。
可怎麼著也沒想到盛星來家裡了,而且燒著一銅壺的熱水,把鹽、藥草和腳盆備好了。他就坐在一樓的廚房門前,翻舊書識字兒,烤一個小小的炭盆。
盛星透黑的眸子瞧過來,江菱月便要被搞暈,他暫且不顧方才難以言說的煩事,說:「怎麼來了?多冷。」
「我太在乎你了,」他久坐著,有些發呆,眼睛直直往前頭瞟,也不看江菱月,說,「有些不好。」
「我才在乎你。」江菱月挨著他坐下來了。
盛星翻過又一頁書,讀一首:「幽夢初回,重陰為開,曉色催成疏雨。」
「我和別人玩兒著,你都不問一問。」盛星的呼吸阻塞在鼻腔里,後來又哀嘆一聲,合上了發皺的書,將它丟到凳子下頭的筐里。
電燈算不上太刺眼,正如同滑膩的、黃色的油漆,為視線中的景兒染上顏色,誰也沒在看誰了,盛星搓著有點發僵的指尖。
江菱月悄悄兒咳嗽,他一想起柯釗那些痴纏的心思,忽然就緊張起來,即便在很空洞危急的被動里,卻像果真背了德一樣難受;他不敢講柯釗怎麼對他,因此對盛星身邊親密的摯友們,批判不出口了。
他說:「我不想問。」
地磚上頭還有江菱月踩進來的、深色的水漬,帶著雨天冷淡的氣息,蒸發得很慢;盛星糾纏著手指,一團氣漲在心口上進退不得,他忽然冷笑了半聲,說:「真把我當個玩意兒……你倒是成爺了,笑臉相迎能換蜜來呢。」
「你瞎說什麼?我在這兒呢,」江菱月臉色染上了冰冷的白,他忽然那麼慌,伸手要捧盛星表情矜持的臉,話裡頭甚至帶了鼻音,「你看看我,我在這兒。」
盛星不會讓人碰的,他憂心太重,已經站在了思緒崩塌的邊緣上,站起身紅著眼哽一會兒,這才艱難地說聲:「你總知道哄我,別哄我了。」
江菱月搖了搖頭。
外頭雨聲小了,只聽見房檐上半晌掉一顆水珠,砸在鐵鑄的桶里,清脆醒人;盛星吸溜著鼻子拎水壺,往堆了生薑和香桂的盆裡頭澆,太熱了,滿眼都是乳白色的霧,盛星心口再一陣翻攪似的疼,他忽然一瞬間在痛恨自己。
「幹嘛和你攪和呢,洗腳吧,再打冷水來,早些休息,」盛星眨著紅彤彤的眼,將銅水壺拎到廚房裡去了,他轉一圈兒又回來,站在江菱月眼前頭,說:「走了啊。」
盛星低著頭呢,心思太繁重,可表情又那麼落寞委屈;江菱月開始發抖了,他居然還不知道盛星在想些什麼,柯釗說的那些話,他極其想掩埋起來,而天真武斷的李煙光,盛星似乎想張揚。
「在下雨。」江菱月抓著他凸出的肩骨,又不忍去捏。
盛星的頭髮搭在眉毛上,眼睛的輪廓那麼柔美明晰,燈下,整個眼仁兒都是透亮的,在眼淚下頭,像平鋪著日光的湖泊。
他說:「聽見了嗎?停了。」
「晚了,能不能留下……」
「你現在過得好,不愁吃穿,我想那一定不會缺人,男的女的都不缺。」
「那好,」江菱月忽然就點著頭,他焦急地闔住眼睛,又睜開,說,「現在我問你,李煙光是怎麼回事?」
江菱月覺得滑稽,又痛苦,他壓低聲音,懼怕一牆之隔的一家子聽見。
「折枝死了,」盛星臉龐都皺起來,眼淚順著下巴在滴,並且瞬間淌了一臉,他亮堂的嗓子喑啞起來,說,「當初的盧老闆,也在哄他的。」
外頭還在飄細細的雨絲,風颳在身上,是帶著濕氣的寒涼,盛星忽然就帶著一種歸屬的落寞,誤以為他與折枝是同路人了,他覺得自己在醒悟的邊緣,又因為喜愛而不能釋懷,他站在掉了一地葉子的杏樹下頭,知道江菱月沒跟來,覺得猜想都是真的。
於是沒再回頭。
李煙光從巷子那頭跑著來了,手上牽著的是穿夾襖舉糖棍兒的李漸寬,她額前散落細碎的頭髮,濕漉漉,又在笑,問:「盛星,怎麼了?」
「我回去。」
「怎麼回事兒?眼睛那麼紅。」
盛星不清楚自己的表情多難看,他緊攥著手裡一把傘,往路旁退讓,也是想讓暗處的夜色遮掩自個兒狼狽不堪的臉。
他回答不出李煙光的問題,無意里看見李漸寬眼睛清亮亮,忽然,小孩兒撲過來抱著盛星的腿了,把糖棍兒塞進他手心裡。
「我不要。」盛星忘卻應該如何哄逗他,亦或是禮貌柔和地和李煙光寒暄,他退卻著,不知所措起來了。
李煙光穿著長褲子和夾襖,絲線樣的頭髮隨便綁成一根,她似乎在更迅速地成長,總幾天一個樣兒,更像個漂亮女人了,飽滿的頰肉緊緻,如同貼著細嫩花瓣。